正文 第一章 六国谋秦_四 分秦大计在会盟大典上敲定 (第2/2页)
总帐中,六张王案摆成一个方形结构——北南各一,东西各二。北面的王座高出平地三尺有余,非但造型宏伟,而且镶满珍珠宝玉,豪华辉煌。与之相对的南面王座高出地面二尺许。其余四案均贴地而设。每张王案上均有两只铜鼎热气蒸腾。二十四名侍女分为六组六色,分列于六案之后。此时帐中六座皆空,气氛静谧肃穆。
大钟轰鸣六响,正是午时首刻。辕门入口处,红衣司礼大臣悠扬高宣:“韩国韩侯到——燕国燕公到——赵国赵侯到!”
钟鸣乐动。礼宾官引导着韩昭侯步入辕门。他依旧身着绿色大袍,头戴一柱青竹冠,似凝重又似愁苦地悠悠而来,虽在豪华的场面中显得寒素注目,但却坦然自若,目不斜视,直入大帐。
相继跟进的是燕文公,瘦削的脸上三绺长须,蓝色大披风,头戴一顶高高的蓝玉冠,一派老贵族的矜持气度。他踏着极有节奏的步伐,有意与前行的韩昭侯拉开距离。
再次跟进的是赵成侯,一领红蓝披风,一顶高高玉冠,连鬓胡须,气度威猛。他是六位国君中年龄最长、掌权最长的长者,在甲士甬道中信步而行,随意打量着甲士的服饰兵器,嘴角永远流露着轻蔑的笑意。
乐声稍停,三位国君被礼宾官引导入座。韩昭侯坐于西侧末位,燕文公坐于西侧首位,赵成侯坐于东侧末位。燕文公对与之并座的韩昭侯侧目一瞄,轻蔑而又无奈地闭上眼睛。赵成侯则对相邻虚空的首位嗤之以鼻,仰脸望着帐顶。唯韩昭侯平淡似水,肃然端坐。
这时,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突然提高声音:“齐国齐王到!”
年轻英挺的齐威王身披紫色大披风,头戴没有流苏的天平冠,腰系长剑,大步穿过甲士甬道。帐口礼宾官未及引导,他已径自走到东侧首位入座,将长剑摘下,横置案头。先入三君的目光一齐瞄向齐威王,各自带着含义不同的淡淡微笑。
辕门入口处的司礼大臣又是高亢宣诵:“楚国楚王到!”
四名黄衣壮汉用状如滑竿的抬椅,抬进肥大壮硕的楚宣王。他那肥硕的大腹凸出在扶手之上,双手不断在肥腹上抚摩。一顶黄色无流苏的天平冠下,肥脸上细汗闪亮。椅旁随行两名侍女,不断用精致的大圆绸扇向他送风。今日祭坛下,他见魏惠王威风十足风头出尽,心中很不是滋味,揣摩会盟大典时要来一番非同寻常的气度,否则颜面何存?于是就有了这“非走”入帐的杰作。帐口礼宾官引导抬椅入帐,被庞涓早已经分派好的四名壮汉抬扶入南面王座。两名纤细的侍女轻盈地跪坐两侧,时缓时急地摇动绸扇。楚王转动肥颈,打量四国君主,情不自禁地大笑拍案,悠然道:“会盟大典,盟主何在呀?”
先入四君对楚宣王的乖张做作不约而同地显出蔑视。赵成侯和齐威王同声大笑,燕文公矜持地皱着眉头,嘴角抽搐,韩昭侯则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望着大帐入口。
司礼大臣突然抬高了嗓音:“大魏国大魏王到!”
在宏大的乐声中,身着软甲披风的庞涓和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护卫着健壮而又略显肥胖的魏惠王缓步而来。精神饱满的魏惠王身着一领大红披风,头戴一顶前后流苏遮面、镶嵌一颗光芒四射宝珠的天平冠,脸色凝重,目不斜视。礼宾官连忙趋前引导魏惠王进入正北王座,两员大将侍立于后。
五国君主座中一齐拱手:“参见盟主魏王。”
魏惠王自信平淡地点头受礼,环视全场有顷,右手一伸:“列位,这位是六国会盟特使,我的上将军庞涓,列位想是很与他相熟了。本盟主命庞涓上将军为会盟大典之掌笔大臣。”
东侧的庞涓肃然拱手:“庞涓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即走向魏惠王主案右前方摆有笔砚、羊皮的长案前入座。
魏惠王左手一伸:“这是我的王弟公子卬,本盟主命他为会盟护军。”
西侧大将挺胸拱手:“魏卬参见五国君上。”礼罢,傲慢冷漠地持剑肃立于魏惠王身后。
五国君主相顾探询,却都是不动声色,面色矜持。
司礼大臣高声宣诵:“六国逢泽会盟,盟主开宗——”
魏惠王轻轻咳嗽一声,气度威严地开口:“六大国会盟,磋商有年,终归同心。会盟之宗旨:罢兵息战,安定天下。安定方略之大要有三:其一,六国盟誓,互不为战,若违盟誓,五国共讨;其二,议定六国边界,划定诸侯小邦的处置归属;其三,六国分秦,首定西土。本盟主以为,分秦为当务之急,其余事项若有争端,可徐徐图之,不知列位意下如何。”讲完环视全场,并向司礼大臣示意。
司礼大臣高宣:“盟主开鼎,鸣钟!”
钟声悠扬而起。魏惠王伸出铜钩,肃然搬下案上食鼎的鼎盖:“钟鸣鼎食,礼仪之要。列位请开鼎畅饮。”随着魏惠王微笑着伸手做请,五位国君肃然开鼎,热气腾出,缭绕帐中。每座后的侍女跪行座侧,用小铜勺将鼎中红亮的方肉盛到铜盘中。
“列位,鼎中佳味乃逢泽鹿肉极品,保长元神。”魏惠王巡视四周微笑道。
座中唯有楚宣王身手不动,由侍女将肉送到口中。他细嚼一阵鹿肉,悠然开口:“盟主所定分秦大计,我等竭诚拥戴啦。然则秦国近年情势如何,我等不甚了了啦。魏国与秦国经年征战,尚请见告,秦国果能一鼓而下么?”语态俨然以五国代言者居之。
燕文公矜持地说:“楚王过虑了。秦国何足轻重?牧马起家,西蛮而已,国力贫弱,礼仪不修,何堪六国一击也。”
赵成侯最腻烦这个燕国,冷冷笑道:“不堪一击?只怕我赵种也得费劲也。”言外之意明显不过,你燕国只怕是力不从心。
韩昭侯很怕这时争吵起来,温言圆场道:“分秦大计,原本便无争端。然则中原各国和秦国来往甚少,近年秦事的确知之不多,此为楚王、燕公、赵侯担心之所在。盟主若有切实的分秦良策,尚请见告。”齐威王只是悠然饮酒,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微笑。
“啪”的一声,魏惠王拍案大笑:“本王实不曾想到列位竟在此处担忧?本次会盟何以要六国分秦?究其竟,秦国正在最小最弱最混乱之时。秦国穆公之时,有整个八百里渭水平川,再加上河西三百里和后来夺取的西戎之地,地广两千余里。当其时也,秦国是除晋国以外的第二大诸侯。然自战国以来,我大魏国非但将秦国的河西三百里夺了过来,且又将崤山地带与函谷关以西三百里夺了过来。赵国夺了秦国西北部一百余里,燕国也夺了秦国北部将近一百里。如此一来,秦国已经龟缩到华山以西,地不过七八百里,人众不过一两百万,可用之兵不超过十五万。如今我六大强国能容其苟安,已是大仁大义了。今六国联手,一鼓而下,岂非易如反掌?”
楚宣王按捺不住,推开向嘴里喂鹿肉的侍女,肥厚的大手一拍长案:“言之有理啦!我大楚国有可战之兵五十万,魏国三十万,齐国二十五六万,燕国二十万,赵国二十多万,韩国十八九万,任哪国也比秦国强出许多啦。会盟之后,我大楚国当先出兵啦!”
韩昭侯冷笑:“楚王要先下手为强?”
楚宣王尴尬地呵呵一笑:“岂有此理?韩国与秦国可是近在咫尺啦。”
齐威王一直默然观察,此时淡然道:“若以楚王算*战力,楚国是当今第一强国了?”
楚宣王又是一阵尴尬:“齐王笑谈啦,不是说秦国么?”
赵成侯悠然笑道:“齐王之言有理,我等不要大意。六国分秦,务在一鼓而下,耽延时日,必生变故。而论陈兵决战,秦国虽弱,必做困兽之斗,急切未必能下。以赵种愚见,必得双管齐下,方能一鼓分秦。”
“双管齐下?何意?”魏惠王大感兴趣。
“一则,六国各出兵五万压向秦境。二则,策动秦国西部后方的戎狄部族叛乱。内外夹击,秦国纵有回天之力,也当不战自溃。六国坐收渔利,岂不妙哉?”赵成侯从来没有如此自信悠闲地讲过话。
“妙也!”一席话落点,满座拍案拊掌,大笑不止。六国君主终于在双管齐下的谋划中,一扫最初疑虑,在眼看到手的利益面前达成了一致,也使会盟大典终于产生出所需要的热烈高潮。
魏惠王兴奋地举爵:“列位,为赵侯妙算奇策,干此一爵!”
“干!”六国君主第一次同声相应,一饮而尽。
魏惠王仿佛想起了什么,满脸笑意地看看庞涓:“上将军以为如何?”
庞涓心中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赵种的谋划的确老辣,对于一个衰败小国可谓是内外霹雳。庞涓感到不是滋味的是,自己为何没有想到这条奇计?如今由赵种提出,赵国在六国分秦中的分量无疑将大大加重,这对魏国的利益和盟主权威必然有所减弱。以兵法而论,庞涓出了谋划,赵种出了一支奇兵,最多打了个平手,这对自己也不利。魏王素来疏于智计,还兴高采烈地为赵种喊好。不行,必须压压赵种。想到这里,庞涓肃然站起,恭敬地环场拱手道:“列位君上,灭国战胜,奇正相因,正道为主,奇术为辅。六国分秦,实力第一,没有破国摧城之威,纵然奇计百出,也无以奏效。庞涓以为,六国首要之点,仍在大兵压秦。赵侯谋划,辅以奇计,为六国分秦增一树之木,诚可贵也。”
一席话落点,偌大帐中静得出奇,连魏惠王也困惑地看着庞涓不说话。赵种却是突然间爽朗大笑:“高明,上将军高明!六国分秦,自当靠魏国的三十万铁骑当先,我赵种那点东西,算个鸟!”
一句粗俗,大雅之堂哄然大笑,庞涓的正告顿成子虚乌有。
魏惠王微笑着举起手中铜爵:“列位,会盟大典异常圆满,甚合本王之意,来,为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此一爵!”
五国君主一齐举爵相向:“六国分秦,安定天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