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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二 百骑扬威 震慑草原

正文 第一章 铁腕平乱_二 百骑扬威 震慑草原 (第1/2页)
  
  二、百骑扬威震慑草原
  
  西出陈仓的山道上,还有一支马队在兼程疾驰。
  
  从整肃奔驰的阵势看,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马队。但是,既没有旗号,又身着布衣便装,还押着几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篷车,却又分明不是军中骑队。马队中有一辆轺车,车中站着一个又矮又黑的肥子,却是那个商於郡守樗里疾。这支奇特的马队一路疾行,不在任何驿站休整,只在偏僻无人的荒凉河谷饮马打尖,然后又是无休止地奔驰。旬日之间,马队越过葫芦水、上游渭水、祖厉水、关川水、庄浪水,进入了戎狄部族聚居的陇西大草原。
  
  神秘马队引起了戎狄牧人的惊奇,飞马跟踪,一路报到了郡守单于的大帐。
  
  却说樗里疾料理完商君丧事后,写好了《辞官书》呈递咸阳,将郡署的公文、印信并一应府库钱粮打点清楚,便准备回祖籍老家种田了。窝冬天本来就没有甚公事,今年冬天更是冷清,樗里疾心头郁闷,除了隔三差五地找山甲饮酒,倒也悠闲地收拾妥当,准备开春后封印离去。看看过了二月头天气变暖,竟还没见罢黜君书下来,便想自顾离去。不想正在这日,官署外马蹄声疾,一骑快马堪堪赶到,报说咸阳特使到了。樗里疾生性豁达,不想将辞官弄得生硬而去,出门接了特使君书,打开一看,大大地吃了一惊――国君急命:宣他与前军副将山甲紧急赶赴咸阳!
  
  樗里疾大是迷惑。将他当做“商鞅党羽”问罪么?君书中却只字未提商於官民与他樗里疾在冬天的作为,仿佛商於郡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细细一想,国君要是拿他治罪,岂能等到今日?即或处置迟缓,派公室禁军来拘捕也完全来得及,因为他并没有逃跑的准备。是国君有所顾忌么?不会。这个新君的作为,樗里疾从远处大处看得很透,他能对商君这样的栋梁权臣动手,又何须对一个小小的郡守闪烁其词?然若非治罪,还有何种可能?莫非要升官?念头一闪,樗里疾不禁哈哈大笑,自己当真滑稽,竟在辞官归隐之时还能想到如此美事?人心,真真不可思量也。愣怔半日,樗里疾觉得还是该当走一趟咸阳,问心无愧,怕他何来?悄悄地辞官而去,日子过不安宁,心里也舒坦不了;思忖妥当,找来山甲一说,山甲也是欣然赞同。
  
  第二日清晨,二人快马出山,直奔咸阳而来。
  
  咸阳城的雪灾还没有彻底消弭,几乎被掩埋的四面城门,费了数万步兵之力,方才清理出来。城内街巷则大费周折,官吏、禁军、国人全部出动,铲雪堆雪运雪,整整一个冬天,咸阳才从冰封雪拥中挣脱出来。饶是已经开春,国人还是懵懵懂懂,依然沉浸在那心有余悸的惊雷暴雪之中。放眼望去,到处晃动着茫茫白色,冻干了的雪人触目皆是,漫无边际的雪原迟迟不能消融。眼看就要春耕大典,街巷却一片冷清。店铺没有开门,作坊没有工匠,官市没有生意,街上没有行人。这个生机勃勃的新国都,第一次在春天陷入了无边的沉寂。
  
  樗里疾和山甲恰恰在这时来到咸阳,心里也是冷冰冰的不自在。进了宫门,行经车马广场,满当当一片干冰雪人。山甲不管不顾,狠狠啐了一口:“直娘贼!世事咋变成了这样子!”樗里疾笑了:“嘿嘿嘿,既来之,则安之,先听天由命。”前边领路的内侍仿佛没听见,自顾领着两人曲曲折折地来到一座小殿前,伸手一做请,轻捷地走了。
  
  俩人进殿,又被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内侍领进了国君书房。新国君笑着请他俩入座,却对他们在商於的事情问也没问,就展开了书案上的那张羊皮大图道:“两位看看,这里是何地方?”樗里疾眼睛一瞄道:“陇西,戎狄草原。”山甲却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新君嬴驷正色点头:“知道就好。今日就是要派你二位做特使,到陇西去,做一件大事。”樗里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看看山甲也是木呆呆地犯迷糊。终于,樗里疾期期艾艾地拱手道:“君上,这,这,合适么?我的辞官书?”
  
  嬴驷哈哈大笑道:“有甚不合适?二位都是奇能忠义之士,难道做不了特使?辞官书?我没看见过啊。”愣怔片刻,樗里疾觉得没必要多说了,看了山甲一眼,二人深深一躬,“请君上明示使命。”
  
  “好!”嬴驷亲自掩上了书房大门,回身笑道,“我说完了,你等要是还不愿去,许你辞官。”坐在了书案前,一口气秘密交代了整整一个时辰。
  
  出宫时,已经是天色暮黑了。回到驿馆,二人一番商议,次日立即分头准备。樗里疾准备一应文事,山甲则秘密挑选骑士并做一应武备。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一支马队便从咸阳北阪的松林中秘密出发了。
  
  这是一次最模糊最艰难也最没有把握的出使,使命是:拆散戎狄部族与世族元老可能产生的叛乱同盟,釜底抽薪,防患于未然。说实在话,樗里疾确实没有成算。但当他听完新君的一席肺腑之言,还是二话不说慷慨应承了下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有商君的铮铮硬骨在前,身为商君变法的地方干员,他能推辞么?但说到底,樗里疾还是被新君嬴驷铲除复辟、维护新法的胆识征服了,有这样的国君,商君总算没有白死。
  
  然则,如何完成这趟使命?先到哪里?后到何方?樗里疾却大费了心思。
  
  秦国大势:关中的老秦人绝不会跟随世族反对变法;唯一的危险,就是具有动乱传统的西部戎狄部族。戎狄诸部若不动荡,铲除上层的世族力量,就变成了一件比较简单的事情。否则,秦国的半壁河山大动荡,铲除世族也就变成了投鼠忌器的棘手大事;秦国必然要花很长的时间,来消磨这些反对变法的势力;搞得不好,新法功败垂成亦未可知。然则要稳定西部,却是谈何容易。
  
  戎狄,是春秋战国时期对西部游牧部族的一个总称。实际上,西部戎狄包括了大小一百多个游牧部族。他们的生存地域极为广阔,东起泾渭河谷,西到无边无际的草原群山,根本没有确切的边界。这还只是与秦国相关的游牧部族,若要再算上燕赵两国北部草原大漠的游牧部族,那简直是数不胜数;若再算上楚国东南部众多的山林南夷部族,华夏中原便处在了游牧部族与山林蛮族的四面包围之中。虽然这些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落后愚昧,一般不会对中原构成真正威胁,但在特定时期,若有诱发因素,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从四面蚕食中原,灾难也是毁灭性的。春秋初期,由于王权衰落诸侯争夺,中原自顾不暇,这种灾难总爆发了。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从四面大举进攻中原,中原农耕文明被压缩到了仅仅剩下黄河流域与淮河流域,一时岌岌可危。当时的齐桓公联结诸侯,倡行“尊王攘夷”,放弃诸侯之间的争夺,全力消灭游牧夷族的威胁。二十余年,大小百战,入侵中原的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方才被全部驱赶出中原。自那次大灾难之后,与蛮夷接壤的诸侯国,便将征服游牧部族与山林部族当做了头等大事。北部的晋国、燕国,东部的齐国,南部的楚国,西部的秦国,都不遗余力地对蛮夷大动干戈。当时的秦穆公最彻底,索性放弃东进争霸的雄心,全力对西部游牧部族开战,二三十年中,征服戎狄游牧部族一百多个,基本上安定了西部地区,也为秦国打下了一片广阔的后院。从那以后的百余年间,西部戎狄部族便做了秦国属地。
  
  毕竟,游牧部族化入农耕文明的过程是艰难缓慢的。西部地区既是秦国的后院,也始终是威胁秦国的一座活火山。穆公之后,秦国但凡有动荡,戎狄部族必然是作乱一方的借用力量。秦国为使戎狄部族彻底归化,花费了极大气力。秦献公时,为全力东出,确保后院安定,将许多功勋世族举族安插进戎狄部族区域,督导游牧部族尽速地化为真正的秦人。
  
  这一举措的结果,一方面是安定了戎狄部族,另一方面也使秦国世族与戎狄部族产生了盘根错节的关联。有些戎狄部族,便逐渐地变成了某些世族直接的部族力量,唯世族之命是从,而不知公室国府为何物。而今,有可能在咸阳作乱的,几乎包括了秦国所有的世族元老,利用西部戎狄部族的力量做最后一争,便成为秦国世族最有可能的选择。
  
  要使戎狄部族脱离世族控制,以秦国君主之命是从,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樗里疾知道,新君选定自己,一大半是因了自己的戎狄血统。
  
  樗里疾祖上,本是陇西渭源河谷的大驮族人。大约还在嬴秦部族作为殷商王朝的西部常驻军时,樗里族因给驻军牧马,渐渐地变成了半牧半农家族。后来又因与华夏人通婚,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战农人。秦穆公时,樗里疾的祖先与戎人英雄由余一起为秦国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马功劳,一时成为陇西望族。秦出公时,樗里疾的曾祖娶了出公的一个堂妹,算是与公室联姻,成了国亲。不幸的是,秦出公命蹇事乖,做了三年国君,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嬴师隰(秦献公)发动政变夺去了国君大位。樗里族由此被株连,地位家道一落千丈。秦献公时,樗里疾的祖父不能做官,只好回到陇西河谷侍弄桑麻。十年勤奋,挣得个富裕小康,又兼经常为戎狄头领们排解纠纷,竟成了戎狄部族中人人敬仰的“樗里公”。但樗里疾的父亲却又很想返回秦国腹地,于是在四十多年前,又回到了陈仓山地的河谷居住。在秦国新派力量中,子车氏一族、樗里一族,算是与戎狄部族渊源最深的家族了。但是,子车氏的车英身为国尉,地位太过显赫,显然不适宜作为秘密特使。于是,樗里疾便成了最合适的特使人选。国君若不清楚樗里族的家族历史,如何会教他这个文职郡守深入陇西去完成如此重大的使命?
  
  但是,除了少年时代的模糊记忆,回到过陇西草原。这里的一切,对于他都是陌生的。路途倒是不用他操心,秦军中熟悉陇西的骑士大有人在,加上山甲又是个人精,一路上的事务几乎不用他过问。樗里疾唯一要思谋定夺的,是权衡先后次序与对付戎狄部族的众多单于头领。
  
  国君没有交代任何具体方略,只是反复强调了一个目标:一定要切断戎狄部族与咸阳世族的任何盟约,稳定住戎狄部族。具体的行动方略,“悉听特使决断”。国君如此放得开手,倒教樗里疾心里分外沉甸甸的。一番认真琢磨,樗里疾决定走一条“先西后东”的路子――不在东部戎狄区域滞留,直插最西部的游牧部族区,从西向东稳定戎狄部族。
  
  这是一个超乎寻常的大胆思路。寻常人做这件事,都会由近(东)及远(西),逐一安定。这样做保险――咸阳一旦有变,距离咸阳最近的戎狄部族,不会借地利之便对秦国腹地造成压力,而远在陇西草原的戎狄要开进关中,至少得二十天左右,毕竟还有时间做防范准备。
  
  但樗里疾却完全是另一种判断。
  
  从大处着眼,东部的戎狄部族大多与秦国来往很早,渊源较深,虽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原先的生活风貌,然在实际上已经缓慢地脱离了粗放的纯粹游牧,逐渐成为半农半牧的“半老秦人”。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是游牧大部族,真正游牧部族的那种狂野好战,也在他们身上逐步消退,部族的独立战斗力也大大下降。这一带唯独值得担心的,只有一个义渠国;但若没有西部的戎狄后援,义渠国的牛头兵则根本不是秦国新军锐士的对手。
  
  另一面,上?、临洮以西广阔的山林河谷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才是保持着好战传统与众多人口,且有真正强悍战斗力的游牧部族。这些部族虽然也臣服了秦国,但关系却很松散,治权也相对独立得多。这里的郡守、县令都是由大部族的单于轮流担任,实际上不起甚作用,但有大事,还得国君派遣特使直接调停。秦国真正的动荡根源,正是这里的戎狄部族。秦孝公初期,六国策反戎狄,瞄准的也正是这些部族。
  
  在这些部族中,势力最大的是四大部族:山戎、犬戎、赤狄、白狄。若遇战事,这四大部族各自均能发动两三万骑兵,在草原山林区域算得上声威赫赫。西周末年周幽王时,便是这四大部族受申侯拜请,联结义渠与其他三族共八万骑兵攻陷镐京、酆京,将西周的两座京城大火焚毁,渭水平原被抢掠一空。中原诸侯的战车兵闻风丧胆,无人与之争锋。也就是那一次,嬴秦部族受太子宜臼(后来的周平王)之命,从陇西河谷奋然起兵勤王。五万黑色骑兵与戎狄的八万骑兵在渭水平原浴血厮杀,将戎狄大军杀得尸横遍野,唯余一两万人逃回西陲。自那以后的四百多年间,西部戎狄再也没有与已经成为诸侯国的嬴秦部族展开过如此血战,相安无事了一百多年。
  
  直到秦穆公再次起兵平定西戎,大散关与陈仓谷以西的游牧戎便归附了秦国。但在穆公之后的百余年间,由于秦国内乱迭起,国力衰弱,西部戎狄与秦国的关系也就日渐松散。秦孝公即位之初发生的西?部族叛乱,正是秦国在西部无暇维持的结果。商鞅变法时期,为了稳定西部戎狄,秦国采取了“三十年不变西族”的国策,与戎狄维持了一段井水不犯河水的岁月。若秦国大势稳定并不断强大,西部戎狄自然可以慢慢消化,甚或可以对西部开始一体变法。然则,商鞅被杀,朝局不稳,世族发动了“请命复辟”,西部戎狄的动乱就有了一个大大的诱发因素。四大部族素有敌视中原的传统,又加上对即将来临的“西族变法”忐忑不安,野心自然会蠢蠢欲动,此时若有世族元老出面,约请戎狄发兵“靖难”,难保不会发生四百年前的镐京之变。
  
  这就是西部四大部族的危险所在,也是樗里疾直奔草原深处的用意所在。
  
  六天之后,樗里疾的马队看到了?罕?罕,今甘肃省临夏市西南。。
  
  ?罕,秦国最西部的一个要塞,实际上就是一座方圆三里多的夯土城堡。因为地处三条河流的交汇地带,所以成为戎狄四大部族游牧的中心区域。这地方北临黄河,南临大夏水与洮水,东临庄浪水与漓水,方圆千里,山水相连,草原广阔,是秦国西部一块水草丰茂的游牧区域。西部戎狄最有实力的四大部族,在这一区域已经生存繁衍了千余年。
  
  樗里疾在山头遥指草原土城,对便装骑士们下令:“进入?罕,你等便是我这马商的驯马师。山甲将军便是我的家老。安住营地,不得外出滋事,违令者斩!”
  
  “谨遵将令!”山甲与骑士们齐声应命。
  
  “牛角号起,走马下山。”樗里疾一声令下,十名号手“呜呜”吹动号角,一名壮实骑士扯出一面写有“马商樗里”大字的黑旗,跟在樗里疾车后,不疾不徐地向灰色的小城堡而来。暮色中,又大又圆的落日挂在枯黄的草原尽头,羊群牛群马群,都在轰轰隆隆地向这座土城靠拢。有的已经在选定的避风洼地搭起了帐篷,燃起了篝火,用木栅栏圈定了牛羊,肉香和歌声也开始飘荡了起来。放眼一看,靠土城最近的是羊群牧主,外围是牛群牧主,最外围则是马群牧主,遍野烟尘中倒是颇有章法。见有吹着号角的商旅马队下山,扎定的帐篷中拥出了各色男女老幼,惊喜地高喊着:“秦货来了!”“马商来了!”“要羊皮么?羊皮!”
  
  尚未关闭的土城中拥出了十多个皮袍长发的戎人,迎着樗里疾的马队走来,为首壮汉老远就张开双手喊了起来:“噢嗬――哪国马商?――”
  
  樗里疾也张开双手做苍鹰飞翔状,高声回答:“秦国马商。咸阳樗里――”
  
  “啊哈!咸阳马商,好!”皮袍壮汉兴奋得双手向天高喊,“?罕人欢迎你们!”
  
  樗里疾知道,来者是当值郡守的迎商吏,下车深深一躬,将一袋半两钱递上:“天冷辛苦,弟兄们喝酒了!”迎商吏哈哈大笑着将钱袋扔给身后:“贵客心意,平分了!”回头也是深深一躬,“请贵客随我入城,营地已经安排好了。”樗里疾笑道:“多谢了。当值郡守是哪一位头领啊?”皮袍迎商吏顿时没了笑脸,高声回答:“山戎单于,乌坎大人!”
  
  “单于郡守在城内驻守么?”
  
  “马商贵客大人,乌坎单于的营地驻在外边,呶,那里。”
  
  樗里疾心中一动道:“啊,那我们也就不住城里了。走,向马群帐篷区扎营。”说完,跳上轺车,带领马队向最外围的草原深处冲去。身后皮袍迎商吏却快马赶来,遥遥高喊:“马商大人慢走――我来带路!有狼群――”
  
  月亮挂在湛蓝的夜空时,樗里疾马队的十多顶帐篷扎好了。骑士们虽然便装,却完全按照军法行动,扎营完毕,立即埋锅造饭。樗里疾热情地邀请带路迎商吏品尝了秦中干牛肉、烙面饼与羊羹汤,迎商吏吃得满头流汗,啧啧赞叹不已。饭后,樗里疾请求迎商吏连夜带他到山戎单于郡守的大帐去,迎商吏显出惊讶的神色道:“好马多多了!明天不行么?”樗里疾笑道:“马商讲究快捷。天一亮,单于郡守拆帐走了,岂不好几天?”
  
  “噢――明白!”迎商吏恍然点头,“好商人。走!”
  
  樗里疾对山甲叮嘱了几句,教他留守营地,自己带了两名骑士出帐,随迎商吏向单于郡守的大帐疾驰而去。
  
  在臣服的游牧部族区域,秦国虽然也设置了郡县,但一直没有像秦川腹地那样设立官署与驻军。因为这些游牧部族归附秦国后,游牧生计并没有改变,若常设官署与驻军,对迁徙无定的游牧部族事实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于秦国,这些游牧部族的归附,除了为秦国提供大部分战马与少数骑士,财货上反倒是国府倒贴。秦国重视西部区域的根本原因,是消除背后威胁与提供马匹兵源,保持一个真正安定的后院。基于这个目的,西部区域的郡县官吏,都是由国府赐封各部族头领兼任。?罕区域草原辽阔,四大部族又不相上下,秦孝公当年西巡时就订立了一个新盟约:四大部族首领(单于)轮流做郡守,每人一年,统辖?罕四大部族与其他小部族;四大部族各出五千骑兵,组成永远不解散的两万常设官骑,只听当年郡守的命令;其他骑兵则都是老传统,不固定地属于各部族,所谓“聚则成兵,散则为牧”。如此一来,国府省了许多人力财力,部族之间也减少了诸多冲突,头领们乐于轮流执政,牧民们也很少为水草之地大打出手,二十多年来倒是一片升平气象。
  
  山戎单于的大帐,坐落在?罕土城最外围的草原深处。
  
  樗里疾快马赶到时,单于郡守的大帐里正在举行一场不寻常的聚饮大宴。
  
  ?罕土城坐落在一片连绵大山的南麓,非但向阳避风,且有大夏水从土城南流过,天然的水草形胜之地。冬天是草原部族的休牧窝冬期,从第一场大雪开始,大大小小的部族都从水草之地聚拢到这座土城周围来了。直到来年四月,方圆数十里的大草原,各色帐篷扎得无边无际,马牛羊犬的叫声此起彼伏。冬天聚拢,对牧人们还有一个特殊用场,便是“互市”。所谓互市,一来是相互交换多余物品,二来是与东方商旅交换盐铁布帛等物。一年积攒的皮张、牲畜、干肉等,都要在冬天脱手,换来粮食、盐巴、布帛、兵器、帐篷及各种日用杂物,待得冰雪融化春草泛绿,无数帐篷便星散而去,消失在无垠的绿色草原。那时候,想要找牧人做大笔生意,当真比登天还难。东方商旅总是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就开始向西部进发,为的就是赶冬天的草原互市。
  
  樗里疾祖居西戎,自然十分清楚冬天对戎狄牧人的意义。
  
  一入草原,他便嗅到了今年冬天草原的不寻常气息。以往的单于担任郡守时,除了两万官骑驻扎土城墙外,牧民帐篷都是自选地点,杂乱无章,牛群马群羊群全然不分。非但给互市带来诸多不便,猝遇风雪或外族入侵,马队牛羊相互夺路,便要混乱不堪。今年却迥然有异,土城外只驻了一千官骑马队,其余牧民均按照羊群、牛群、马群的次序,从土城向外延伸:羊群帐篷在最里层,牛群帐篷在第二层,马群帐篷在最外围。乍看之下,仅仅是整顺了一些,似乎无甚其他作用。然则樗里疾看在眼里一琢磨,便觉得大有文章。这种部署的要害作用,是大大便利了军事行动――羊群牛群行动迟缓,又是真正的财富,就驻扎在最靠近土城的最避风处;马群与官骑快速剽悍,却驻扎在最外围的草原深处。这便是不寻常处,明白是戎狄部族进入了备兵状态,一旦有事,随时可战。?罕向西,杳无人烟,更为广袤的大漠高山中,从未出过有威胁的敌人;北边是阴山胡人,距离这里有数千里之遥,更不可能骤然南下;当此之时,戎狄部族的兵锋所指何在?已经不难看出端倪了。
  
  樗里疾的体察没错,山戎单于的这场宴会,正是要议定东进大计。
  
  入冬之前,山戎单于就接到了孟西白一发三至的阴书,请他们准备兵马,一旦特使到达,立即东进靖难。山戎单于曾与最亲密的犬戎单于做过秘密商议,二人都觉得这件阴书很突兀,还是先搁置一段再说。入冬不久,斥候飞骑回报――商鞅被车裂,世族元老请命复辟,咸阳陷入混乱。这个消息虽然大出意料,但却点燃了戎狄部族已经熄灭了许久的反东方火焰,人人亢奋,跃跃欲试地要做大事。山戎单于虽然只有三十二岁,刚刚继位两年,但却是个很有胆识谋略的头领。他觉得,必须在咸阳特使到达之前定下大计,才能做到动则同心,否则,牛拽马不拽,如何打仗?
  
  大帐中聚集了四大部族的大小头领三十余人,每五人围成一圈,中间一个铁架上吊两只烤得焦黄发亮的全羊,身边是堆积如山的酒坛子。头领们大碗喝酒,短刀剁肉,高声呼喝,一片喧闹。待到人人汗津津脸泛红光时,山戎单于站起来一声高喊:“静了――我有话说!”呼喝声顿时停止,目光都转向了这个年青威猛的单于郡守。戎狄人虽然粗野狂放,但却很是尊敬主人。今夜的全羊大宴是山戎部族请客,而不是山戎单于以郡守身份动用“官货”请客,自然要对主人礼敬有加,主人要说话,头领们自然安静下来。
  
  “小羊事一桩。”山戎单于一拍手,“咸阳新君杀了商鞅,老世族要复辟祖制,请我族群起兵,攻入咸阳,另立新君,共享秦国。去不去?放开说话。”三言两语便告完毕,大手一挥,“就这事,说!”
  
  “哄嗡”一声,满帐头领炸开。有人不禁高喊:“还羊事?马事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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