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铁腕平乱_四 咸阳老世族的最后时刻 (第2/2页)
车英骤然面色通红,高声道:“君上,臣请亲自缉拿乱臣贼子!”
景监阴沉着脸道:“臣请为监刑官,手刃此等狐鼠老枭!”
“公伯以为如何?”
蒙着长大面罩的嬴虔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声音却很是平淡道:“为国锄奸,理当如此。”
“好。”嬴驷轻轻叩了叩书案,“山甲将军辅助国尉,樗里疾辅助上大夫,其余刑场事宜,司马错将军筹划。也该了结了。”
会商一结束,车英带着山甲立即出宫,调来五百步卒五百马队。车英派山甲带领大部军兵去世族各府拿人,一个不许走脱。自己却亲自带了两个百人队来到广场。老贵胄们正在涕泪唏嘘地向着宫殿哭喊,突闻铿锵沉重的脚步,不禁回头,却是大惊失色――车英手持出鞘长剑,正带着一队甲士满面怒色地大步逼来。
“你,你,意欲何为?”杜挚惊讶地喊了起来。
“给我一齐拿下!”车英怒喝一声,长剑直指,“国贼竖子,也有今日!”
杜挚吓得踉跄后退,正巧撞在一个甲士面前,立即被扭翻在地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一时间,苍老的吼叫接连不断,百余名元老贵胄统统被捆成了一串。只剩下枯瘦如柴须发如雪的老甘龙,甲士们却难以下手,只怕捆坏了这个老朽,杀场上没了首犯。车英大踏步走了过来,盯住浑身血迹斑斑的老甘龙,冷冷笑道:“老太师,想甚来?”
“竖子也,不可与语。”老甘龙闭上了眼睛。
“老贼枭!”车英一声怒吼,劈手抓住甘龙脖颈衣领一把拎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到地砖上,“捆起来!这只贼老枭,撞石柱,割耳朵,断手指,照样害人,死不了!”变法后的秦国新军中平民奴隶出身者极多,对变法深深地感恩,对旧世族本能地仇恨,今日拘拿逼杀商君的老贵族,本来就人人争先,要不是怕杀场没了主犯,岂容老甘龙自在半日?此时一听国尉命令,两名甲士大步赶上,将地上猥琐成一团的老甘龙,一绳子狠狠捆了起来。
一个月后,秦国大刑,刑场依旧设在渭水河滩。
图谋复辟的世族八十余家一千余口男丁,全数被押往渭水刑场。依嬴虔的主张,株连九族,斩草除根,杀尽老世族两万余口。可是嬴驷断然拒绝了,在这种斡旋权衡的大事上,嬴驷向来是极为清醒的。他相信,只要除掉顽固元老嫡系的成年男丁,就足以稳定大局,物极必反,太狠了只能伤及国家元气。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老百姓们从偏远的山乡络绎不绝地赶到咸阳,都要看这为商君昭雪的天地大刑。关中的老秦人更是拖家带口,赶大集一般从东西官道流向咸阳城南的渭水草滩。六国特使也匆匆赶来了――这是秦国的大事,但六国却都担着干系,当初逼杀商鞅,六国都是对秦国强硬施压的;如今秦国又要翻个个儿,会如何对待原先这笔旧账?山东六国心中忐忑不安,都觉得这是件摸不透的棘手事;如今的秦国不是从前了,谁愿意轻易开罪这个强邻?
时当初夏,东西十多里的渭水草滩一片碧绿,此刻变成了人山人海。聪明的商人们干脆将杂货帐篷搬到了草滩,农人们趁着看热闹,还买了夏忙农具盐铁布帛等,一举两得,生意分外红火。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逶迤数里的酒肆长案。咸阳的有名酒家全都在草滩摆开了露天大排案,包红布的酒坛黑压压地望不到边。其中最有声势的,是魏国白氏渭风古寓的露天酒肆,一溜三排木案长达一里余,各种名酒摆得琳琅满目,大陶碗码得小山一般。但有祭奠商君者,馈赠美酒,分文不取。人们本来就喜气洋洋,有酒更是兴奋。长案前人头攒动,洒酒祭奠者川流不息。已经是须发灰白的白门总事侯嬴,亲自督促着仆役们,为每一个祭奠商君的秦人斟酒,忙得满头大汗,却是乐此不疲。
到得午时,一阵大鼓沉雷般响起,人山人海呼啸着拥向高处的河岸土包。
一千多人犯被甲士们鱼贯押进了刑场中央。为首者,正是白发苍苍的甘龙。人犯所过之处,无不腾起一片怒吼:“诛杀国贼――杀――”本想赳赳赴刑以彰显骨气的老甘龙,在万千人众的愤怒喊杀中,不由自主地低下了一颗白头。时至今日,他才知道“国人皆曰可杀”这句古语的震慑力,一股冰凉的寒气渗透了他的脊梁,一切赖以支撑的气息都干涸了,踉跄几步,他瘫倒在草地上,再也无法挪动半步了。挟持的两名甲士一阵紧张,生怕他被吓死在这里,不由分说,架起老甘龙飞步来到行刑桩前,紧紧捆在高大的木桩上,使这个最为冥顽的老枭不至于软瘫下去。
人犯就位,身穿大红吉服的监刑官景监在土台上高声宣道:“大刑在即,朝野臣民,听国君训示――”
国君要出来么?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人山人海,顿时安静了下来。
刑台中央缓缓推出了一辆高高的云车,嬴驷的声音仿佛从天上飘向河谷草滩,从来没有这样高亢:“秦国朝野臣民们:本公即位之初,国中老旧世族勾连山东六国,逼杀商君!又勾连戎狄部族,图谋复辟!赖朝野国人之力,秦国得以剿灭义渠,擒拿复辟国贼,为商君昭雪!从今日起,秦国恪守新法,永久不变!大秦国人,当万众一心,向逼杀商君的山东六国,复仇!”
黑茫茫山海般的人群振奋了。此刻,还有什么能比国君亲自出面说明真相,并为商君昭雪更能激动人心?一片连天彻地的欢呼声,顿时弥漫在河谷草滩:“国君万岁!”“新法万岁!”“向六国复仇!复仇――”
被绑缚在刑桩上的甘龙抬起了头,目光死死盯住了高高的云车,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最为震惊的还是台上观刑的六国特使,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恰恰发生了,秦国国君当着万千国人,竟公然将诛杀商鞅的罪责推到了六国头上!当此之时,谁能辩驳得清白?更何况,当初还有“请杀商君书”留在秦国。可那是“请杀”,如何竟变成了“逼杀”?特使们慌乱地交头接耳,一个个面色苍白。看来,老秦和山东六国这血海冤仇是结定了。
又是一通大鼓,景监一劈手中令旗,高声喊道:“行刑――杀――”
一片刀光闪亮,小溪,渭水又一次变红了。
渭水南岸,正有一骑快马飞来。马上骑士的红色斗篷飞动如一团火焰,望着北岸刑场的人山人海,他突然勒马,哈哈大笑:“好好好!”飞马向渭水白石桥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