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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山东雄杰_四 安邑郊野的张家母子

正文 第二章 山东雄杰_四 安邑郊野的张家母子 (第2/2页)
  
  两人来到客栈大堂,只见宽大简朴的厅堂座座有人。绯云正在皱眉,正好侍者收拾完窗口边一张案几,走过来殷勤地请他们入座。一落座,绯云便向侍者吩咐道:“一荤一素,两份汤饼。”侍者连声答应着去了。张仪惊讶道:“绯云,你如何知晓广武的汤饼名吃?”绯云笑道:“学的。主母教了我许多。”说着看看窗外,只见厅堂外的大院子里蹲满了人,尽是布衣短打,一边嚼着干饼一边呼噜呼噜地喝着菜汤,一片热气腾腾。绯云诧异道:“这地方忒怪?,城小,却车多人多,挤得像个水陆码头?。”
  
  张仪笑了:“这广武,虽是大河南岸的一座小城,却因东南数十里有一座著名的敖仓,便生出了商旅大运。敖仓是魏国的最大粮仓,每日进出运粮的牛车马队络绎不绝。但敖仓周围十里之内都是军营,不许车马停留。缴粮调粮的车马队,只有到最近的广武城外歇脚打尖。时间一长,这广武便成了敖仓的联体根基。你看,广武最大的怪异处,是城外繁华,城内冷清。窗外吃喝的,是各郡县的车役挑夫,厅堂里用饭的,十有八九都是押运的县吏。”
  
  绯云不由肃然起敬:“公子懂得真多,绯云长见识了。”
  
  张仪哈哈大笑,觉得这个俊仆当真聪慧可人。
  
  此时饭菜酒已经上齐,一方正肉,一盆青葵,两碗羊肉汤饼,小小一坛楚国的兰陵酒。绯云对侍者说:“你去,我来。”利落地打开酒坛,给张仪斟满一碗捧到面前:“公子请。只此一坛。”张仪恍然,心知母亲怕自己饮酒误事,教绯云时刻提醒自己,感慨笑道:“一坛三斤,只饮一半,余下的留在路上便了。”绯云大约没想到公子如此好侍候,竟是意外地高兴。张仪大饮一碗,连连赞叹,教绯云也来一碗。绯云连连摇头,。张仪慨然道:“大丈夫同路,如何能滴酒不沾?这楚国兰陵酒甜润清凉,醉不了的,来!”绯云无奈,皱着眉喝下一碗,一时满面潮红,呛得连连咳嗽。
  
  张仪不禁笑道:“满面桃花,绯云像个女儿家。”绯云大窘,脸却是更加红了。
  
  第二天太阳上山,张仪的轻便轺车驶出广武客栈,直上官道。经过敖仓时,忽见敖仓军营的马道上尘土飞扬,直向官道而来。绯云怕前行赶得太急,跟在后面又要吃落土,便停车靠在道边,要等敖仓马队去远了再走。片刻之间,马队从军营中冲来,当先一面幡旗在烟尘中迎风招展,旗上分明大书一个“先”字。
  
  张仪惊喜,霍然站起高喊:“先兄――张仪在此!”
  
  喊声方落,马队骤停,当先一辆轺车拐了过来。车盖下,一个高冠红服长须拂面的中年人遥遥拱手笑道:“张兄好快!我正要去大梁先期周旋也。”
  
  张仪已经下车,走到对方车前拱手笑道:“不期而遇先兄,不胜欣慰。本说下月去大梁,怎奈家母催逼,早了日子,先兄见谅。”
  
  来人也已下车,拉住张仪笑道:“无妨无妨。好在我只是引见,无须多费周折。成事与否,全在张兄自己了。”
  
  “自当如此。张仪不会连累你这个敖仓令担保举荐。”
  
  “哪里话来?张兄国士,我区区小吏,何有资格担保举荐?”
  
  两人一齐大笑,敖仓令道:“张子,并车同行如何?”
  
  张仪拱手道:“不必了。先兄官务在身,多有不便。到得大梁,张仪自来府上拜访。”
  
  “张子既不想张扬,先轹也不勉强,大梁见。”回身登车,扬尘而去。
  
  待敖仓令的马队走远,张仪方才登车缓行,向大梁辚辚而来。这个敖仓令先轹,祖上本是晋文公时的名将先轸。似乎应了一句古老的谶语,“名将无三世之功”,先氏后裔竟弃武从文,始终没有大进。先轹也只做了个司土府辖下的敖仓令,算是个有实权而无高位的中爵。虽然如此,先氏的声望犹在,先轹在大梁依旧是魏国闻人。张仪的父亲也曾在司土府任事,与当时做司土府都仓廪的先轹父亲同事,有通家之好,所以张仪与先轹也算得是世交了。后来张氏罹祸,搬出安邑,两家往来也就中断了。张仪年少入山,与这先轹从未谋面,自然也不认识了。但张仪从王屋山修习归来,在大梁安邑的士大夫中已经有了名士之誉,先轹慕名拜访,世交又自然恢复了。先轹为张仪引见了诸多“朋友”,都是当年司土府官吏的后裔,自嘲是大梁的“司土党”。叙谈世交情谊之余,众人纷纷鼓动张仪来大梁做官。张仪只是高谈阔论,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在他心目中,魏国虽是祖国,但吏治太腐败,正是自己这种才具之士的天敌,所以并没有想留在魏国。再则,他对凭借朋党裙带谋官谋事素来厌恶蔑视,自然也不想过深卷入到“司土党”里去。
  
  洛阳之行,与苏秦一夜长谈,张仪大受启迪,重新审视了魏国,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在魏国的努力。无论如何,魏国的强大根基犹在,若能根除侈靡腐败而重新振作,统一六国还是比其他战国有利得多。有了这一番思谋,便在从洛阳回家的途中取道大梁,似乎无意,拜会了一个“司土党”,酒酣耳热间透露了自己想在大梁谋事的想法。张仪的本心,是给自己原先的婉拒打个圆场,不想无端开罪于“司土党”,并没有请“司土党”斡旋引见的意思。谁知对方是个官场老手,世故老到,认准了是张仪放不下名士身份而做出的委婉含蓄姿态,其实就是要“司土党”给他修桥铺路。“司土党”中若有了张仪这等名士身居高位,自然是势力大涨,所以对张仪的清高也毫不计较。
  
  消息传开,便有了“司土党”首吏――敖仓令先轹回大梁为张仪斡旋之事。
  
  凡此种种,张仪都蒙在鼓里。张仪走的是当世名士的路子,直接求见君主,无须任何人从中引见。这种方法简单扎实,既能充分体现名士天马行空特立独行的风骨,又对君主的识人眼光与用人胆略有直接考量的效果;成则一举公卿,不会陷于任何官场朋党;败则飘然另去,不会将大好光阴空耗在无休止的折冲斡旋之中。这是春秋战国以来,实力派名士不约而同的路子。孔子、孟子、范蠡、文种、吴起、李悝、商鞅,以及他们身后的诸多名士,几乎无一例外地采取了这种做法。张仪一身傲骨,如何能狗苟蝇营于朋党卵翼之下?因了这种想法一以贯之,坚定明确,所以张仪从来没有求助于人的企图,与谁都是海阔天空;不合多了一番心思,想消除一个无端对手,却引出了一场额外的“援手”;偏偏张仪浑不知晓,见了敖仓令先轹也还是左右逢源地虚应故事,使先轹不得要领,悻悻而去。
  
  一路消闲,夕阳衔山时到了大梁。
  
  北门外,早有敖仓令先轹带了“司土党”几个实权官员在迎候,要接张仪到先轹府上接风洗尘。此时,张仪才觉得事情有些拧,好在他心思灵动,略一思忖,吩咐绯云驱车去安置客栈,而后在先轹府外等候自己,他则与先轹同乘一车去赴酒宴。这便是委婉地与“司土党”保持了距离,显示了自己的独立。“司土党”本来已经商定,张仪住在先轹府,觐见魏王谋官一事,由“司土党”合力斡旋,如今见张仪如此做派,一时颇感难堪,气氛不由别扭起来。
  
  张仪一拧,接风酒宴便显得客气拘谨起来。虽然张仪做出浑然不觉的样子,照样海阔天空,然则却闭口不谈大梁觐见之事。这在对方,便觉得大失体面,人人尴尬,自不想再与这个不识抬举的名士着实结交,酬酢便冷淡了下来。直到酒宴结束,也没有人提及引见举荐之事。不到初鼓,接风洗尘告罢,竟没有一人送张仪前去客栈。张仪毫不在乎,一一打拱辞行,跳上绯云的轺车大笑着扬长而去了。
  
  回到客栈,绯云已经事先关照客栈侍者备好了沐浴器具与大桶热水。张仪在热气蒸腾的大木盆中浸泡,心中却思谋着明日的说辞对策,“接风”酒宴的些许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沐浴完毕,绯云捧来一壶冰镇的凉茶。张仪咕咚咚牛饮而下,胸中的灼热酒气荡涤一去,顿感清醒振作,吩咐绯云自去歇息,自己从随带铁箱中取出了一卷大书,在灯下认真琢磨起来。绯云知道这是公子每日必做的功课,不再多说,掩上门出去了。
  
  这是一本羊皮纸缝制的书,封面大书《天下》两个大字。大皮纸每边一尺六寸有余,摊开占了大半张书案。竹简时代,这种羊皮纸缝制的书算是极为珍贵的了,只有王侯公室的机密典籍与奇人异士的不传之密,才用这种极难制作的羊皮纸缮写。面前的这本《天下》,是老师积终身阅历,并参以门下诸多著名弟子的游历见闻编写的,书中记载了七大战国与所存三十多个诸侯国的地理、财货、国法、兵制、吏治、民风等基本国情,颇为翔实。更重要的是,各国都有一幅老师亲自绘制的地理山川图,要隘、关塞、仓廪、城堡、官道路线等无不周详。在当世当时,只有鬼谷子一门有能力做如此大事。因为,非但老师本人是五百年一遇的奇才异士,所教弟子也尽皆震古烁今的经纬之士。别者不说,独商鞅、孙膑、庞涓三人,就足够天下侧目而视了。这本《天下》,就是包括了苏秦张仪在内的这些学生们的心血结晶,如何不弥足珍贵?临出山前,老师特意教他与苏秦各自抄写了一本《天下》,作为特别的礼物馈赠两人。抄完书的那天,老师亲自在封皮题写了书名,又在扉页写了“纵横策士,度势为本”八个大字,便送他们出山了。
  
  张仪将《天下》中的七大战国重新浏览一遍,对献给魏王的霸业对策已经成算在胸,思谋一定,倦意顿生,上得卧榻呼呼大睡了。
  
  清晨起来,张仪精神奕奕。绯云笑道:“?,公子气色健旺,要交好运了。”张仪揽住绯云肩头笑道:“绯云,不要叫公子,我又不是世家膏粱子弟,听得不顺。”绯云惊讶:“??却教我如何称呼?”张仪略一思忖道:“共车同游,就呼我张兄可也。”绯云面色涨红:“如何使得?坏了主仆名分?。”张仪揶揄道:“不知晓礼崩乐坏么?你只管叫就是。”绯云嗫嚅道:“张兄……我,等你回来中饭?”
  
  张仪大笑:“便是如此了。中饭我不定回来。你收拾好行装车辆,也许,就要搬到大地方了。”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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