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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大成合纵_二 南国才俊多猛志

正文 第七章 大成合纵_二 南国才俊多猛志 (第1/2页)
  
  二、南国才俊多猛志
  
  中原结盟的消息迅速传到了楚国,郢都被震动了。
  
  楚威王夜不能寐,在园林中悠悠漫步。秋风吹来,已经是夜凉如水,他却觉得浑身燥热。自他继承王位十年来,楚国经历了一个奇特的转折:扩张与收缩并存,声威与屈辱俱来。四年前一战灭越,楚国完全占据了淮水江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楚国历代君主的第一梦想,便是吞吴灭越,一统华夏泰半。这个梦想,在他手里终于变成了事实,使他得到了“威加江南,振兴大楚”的朝野赞颂。但接踵而来的却是丢失房陵、丧师汉水、被迫迁都,使楚国蒙受了立国以来的最大屈辱。至今,楚威王都说不清楚国在自己这十年当中,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每每扪心自问,他都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芈氏部族立国数百年,大半时间受到中原诸侯的强烈蔑视。北上中原争霸,显示问鼎中原的实力,便成为楚国的第一国策。能否与中原诸侯一争高下,是楚国历代君主的成败标尺,与内政失误、吴越骚扰相比,中原争霸永远都是第一位的。楚庄王数年不鸣,一鸣惊人,就是内政失败却争霸成功从而成为一代英主的。
  
  如今,他虽然灭了越国,但却在中原争霸大业上一败涂地,认真说起来,还是耻辱大于功劳。更何况,灭越之战本来就不是楚国君臣的谋划,而是张仪与田忌的功劳。想起这两个人,楚威王就痛悔不已:一谋之失,一战之败,何至于怒而问罪,将两个天下大才逼得逃出楚国?当时若能善待张仪、田忌,请两个人留在楚国效力,弥补他们对楚国的损失,以两人的名士本色,必能全力谋划以报楚国。有此二人,楚国何至于狼狈若此?可自己当时血气方刚,就是觉得这两人误了他的第二次变法的时机,竟听任昭雎加害于他们,当真是悔之晚矣。
  
  一阵秋风掠过,楚威王猛烈地咳嗽了一阵,雪白的汗巾上喀出了一片血迹。
  
  “禀报我王,左司马屈原求见。”
  
  “屈原……”楚威王粗重地喘息着坐到草地石礅上,“宣进来。”
  
  内侍去了,楚威王却疑惑起来。一个掌管军中政务的司马,在楚国只是个与下大夫相当的官员,若论官职,是没有资格晋见国王的。可这个屈原不一样,他是楚国老世族屈氏的贵胄子弟,职官在他身上便成了并不主要的东西。楚国的世族制一直没有根除,昭、屈、景、黄、项五大部族始终是支撑楚国的根基力量,如果再算上王族芈氏,楚国的权力和财富几乎被这六大部族全部分割。世族子弟在加冠前后的青年时期,在楚国的实际地位并不取决于官职大小,而取决于他在本族内所领封地的大小、继承爵位或被赐爵位的高低。青年贵胄的官职,最多只表示着他是否有了实际功业而已。
  
  这个屈原,是楚国世族中涌现出的一个新锐人物,加冠两年便做了左司马,名满楚国朝野。究其竟,一则屈原是屈氏部族的嫡系长孙,加冠之时立即被赐亚大夫爵位,在族内袭受封地一百里;二则这屈原才华横溢,性格又坦诚热烈,在贵胄子弟中大有人气。所以,青年屈原在郢都早已经是声名鹊起的名士了。
  
  楚威王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屈原,是在自己即位的第二年。那次,老臣屈?陪楚威王巡视云梦泽,带着他十余岁的长孙屈原。那时,楚威王心思沉重,明月初升时便在船头独自徘徊。
  
  “我王思治楚国,便当动手。”一个脆亮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一个英俊少年在月下如玉树临风,不由惊奇道:“子是何人?妄言君心。”
  
  少年拱手回答:“布衣屈原,不敢妄言。”
  
  楚威王恍然,对少年屈原的老成之气颇有兴致:“算我思治楚国,当如何动手?”
  
  少年屈原没有片刻犹豫,高声回答:“效法商鞅,彻底变法!”
  
  楚威王愣怔,不禁笑道:“为何不是效法吴起?吴子可是在楚国第一次变法了。”
  
  “吴起不足效法,商君方为天下楷模。”少年依旧毫不犹豫。
  
  “却是为何?”楚威王第一次听到楚国人说“吴起不足效法”,有些认真了。
  
  “吴起治表不除根,商君治本真变法。”
  
  楚威王当真惊讶了。一个弱冠少年,对国政大事竟有如此明确坚定的看法,真正是志不可量也。他关切地询问了屈原的族脉、年龄、喜好,还谈天说地般考察了一番屈原的学问,结果更是惊讶非常――这个少年对《诗》三百篇,几乎能倒背如流!对天下流传的名家著作如《计然策》、《商君书》、《吴子兵法》等,也是如数家珍。不知不觉的,他和这个少年屈原在船头月下竟整整海阔天空说了一夜。
  
  从那时候起,楚威王有了在楚国进行第二次变法的志向。倏忽八年,诸多梗阻,第二次变法被搁置了起来。渐渐地,屈原也二十多岁了,曾经几次晋见,竟都没有再请命实施变法。他隐隐约约地疑惑惋惜,这个才俊之士是否成名太早,雄心不再了……
  
  “屈原参见我王。”一个英挺的身影已经站到了茅亭外边。
  
  楚威王恍然:“屈原啊,进来吧。”
  
  屈原走进茅亭,见楚威王面色苍白地斜倚在竹榻上,不禁惊讶关切地问道:“我王可是不适?当及早请名医诊治为是。”楚威王略显疲惫地笑了:“略受风寒,咳嗽而已。坐下说。夤夜晋见,有何大事啊?”
  
  屈原坐到了竹榻对面的石礅上:“启禀我王,臣得游骑探报:苏秦率四国特使南下楚国,旬日后将到郢都。”
  
  “晓得了,无非邀我结盟而已。如今天下,盟约最不值价也。”
  
  “我王差矣。此次盟约绝非寻常,它是上天赐予楚国的一个大好时机!”
  
  “噢?此话怎讲?”楚威王淡淡笑了,觉得这个才俊之士又在故作惊人之语。
  
  “臣请我王思之:十年以来,楚国二次变法搁置不行,因由何在?秦国夺我房陵、灭我大军、迫我迁都于淮南小城。多年来,朝野无得片刻安定,岂能谈得上变法?秦国威胁不除,楚国不得安宁。这便是今日大局。此次苏秦合纵中原,其所以已得四国响应,便在此大局已经为天下共识。楚国若得与中原五大战国结盟,非但秦国威胁消除,中原乱象亦可自灭。楚国至少十年安宁,岂非天赐良机?”
  
  楚威王已经霍然坐起:“卿以为合纵有此功效么?”
  
  “臣虽不知合纵具体款约,但据臣远观:苏秦能使三晋与老燕国冰释恩怨纠葛,其中定然对列国有绝大裨益。天下第一利害,无非国家安危,岂有他哉!”
  
  楚威王目光一闪,又陷入了沉默。
  
  屈原一鼓作气道:“我王思之:楚国虽经吴起短暂变法,然世族领地并未触动,老楚国本土民治分割六块;加之东灭吴越,扩地千里,增口两百余万,吴越旧世族又形成新的世族领地;楚国之下,诸侯林立,但凡国家大事,不聚世族首领不能推行;王命不出二百里,政令不能统一。如此陈腐旧制,民不能治,财不能聚,兵不能齐,如何能与强秦抗争?如何能与中原抗争?商鞅变法之前,楚国已是外强中干,勉力与中原保持均势而已。强秦崛起,楚国立成风中之烛。当此之时,深彻变法乃楚国唯一选择,合纵抗秦更是变法之唯一时机。我王若再犹豫,楚国将永远被时势抛弃!”
  
  楚威王坐不住了,站起道:“依卿之见,与世族领主无须商讨?”
  
  “我王明断!”屈原坚定果断,“变法治本,正在根除世族割地,若要商讨,岂非与虎谋皮?楚国诸侯林立,变法大计不能与中原一般大张旗鼓,须得依时而行,另辟蹊径。”
  
  “噢?卿有谋划?快说。”
  
  “臣有一请:敢请我王允准臣秘练一支精锐新军,以为变法利器。与此同时,秘密制定新法,秘密网罗吏治人才。明年今日,可以雷霆之势厉行变法。”
  
  “啪”!楚威王拍案而起,却又猛然打住,盯着笑道:“屈原啊,你可是世族贵胄,想过没有,变法大潮一起,屈氏部族也将被淹没?”
  
  屈原粗重地喘息了一声,声音出奇的平静淡漠:“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屈原誓做商君第二。”
  
  “好!”楚威王拉住屈原的双手,“卿做商君,我安得不做秦孝公?”
  
  “我王有孝公之志,楚国大幸也!”
  
  楚威王哈哈大笑:“来人,上酒!与屈子痛饮一番。”
  
  片刻酒来,楚威王与屈原边饮酒边议论,变法大计便渐渐地明晰起来。楚威王说,应当再有一个才智之士,与屈原共谋大事。屈原荐举了公子黄歇。楚威王大笑道:“正合我意也!”酒过三爵,楚威王宣来出令掌书当场记录,赐封屈原“执圭”爵位,左司马升迁大司马执圭,楚国的第三级高爵,仅次于君、侯;大司马,执掌全国军事行政,同中原战国的国尉职权。。
  
  明月西沉,屈原方才出宫,打马一鞭,向公子黄歇的府邸而来。
  
  次日清晨,一支马队簇拥着一辆青铜轺车,向淮水北岸疾驰而去。轺车前一面“黄”字大旗迎风招展,轺车伞盖下挺立着一个黧黑精悍的青年,头戴六寸白玉冠,手持三尺吴钩剑,金色斗篷鼓荡飞扬,分外的意气风发。这便是公子黄歇,奉屈原转达的楚王命令:兼程北上,迎接合纵特使。
  
  黄歇并非楚国芈氏王族,但母亲却是楚威王的族妹,虽是外戚,在楚国传统中也算王族成员,也称为“公子”。在楚国贵胄子弟中,青年黄歇是一个才智名士,机变多谋,随和诙谐,极善应酬周旋,在楚国人望极好。说也奇怪,黄歇性情随和,却与奔放热烈的屈原甚是相得,常常竟日盘桓,唱诗和歌,较武论文,情谊甚笃。时日一久,郢都便有了“双子星”一说。楚威王其所以欣然赞同屈原荐举黄歇为助手,共图变法大计,非但因为黄歇是自己的外甥,更重要的是因为屈原与黄歇少年意气相投,能够坦诚共谋且风险共担,对于秘密谋划大事而言,精诚一心胜于智计百出。
  
  楚威王所料不差,当屈原连夜向黄歇转述了秘密谋划后,黄歇二话没说,义无反顾地全力投入。他所承担的第一个使命,便是北渡淮水,迎接苏秦使团南来楚国。
  
  按照列国使节来往的惯例,楚国无须迎出国界。事实上,赵、韩、魏三国也都没有这样做。但屈原力主破例出迎,楚威王思忖一番,也便赞同了。屈原有一个雄心勃勃的谋划:楚国不能仅仅是参与合纵,而是要借合纵之机,振兴楚国声望,力争成为合纵盟主。此前,楚威王无论如何没作此想,及待屈原剖析了六国情势,方才赞同了这种做法,至于能否如愿,楚威王确实心中无底。毋宁说,他之所以赞同,是想实地检验一下屈原的料事与谋划能力。然则黄歇却是一力赞同,且显得极有成算:“噢呀,六国之中,唯楚国君明臣贤,一片亮色。苏秦何许人也?岂能没有此等眼光?”
  
  对魏楚之间的淮北地带,黄歇极为熟悉,马队沿颍水河谷北上,两日后便走出了楚国北界二百里,却还是不见苏秦车骑踪迹。黄歇不禁大起疑惑,派出飞骑斥候前出探测,半日之后得到回报:苏秦车骑在女阳谷地遭遇神秘奇袭!黄歇大惊,立即催动马队疾驰北上。
  
  这场袭击,来得十分突然,异常神秘。
  
  按照当时的官道,从大梁南下楚国,沿颍水西岸的大道直下是最近便的走法。魏无忌酷爱兵法,对魏国的地理山川自然是熟悉不过。他谋划的南下路线,也是这条大道。四国特使出使楚国,早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走捷径小道当然远不如官道来得万全。魏无忌思虑周密,一路之上命斥候游骑前出百里探路,全无丝毫异常。赵胜笑他“太得谨细,淑女出嫁一般”,他也只是一笑了之,丝毫没有放松警觉。谁也想不到,在女阳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地方,竟然真的出事了。
  
  颍水西岸有座小城,名字很奇特,叫女阳女阳,见《水经注》,亦做汝阳,今河南周口市西南。。据学问之士考究,此乃“缺称”。此城本名“汝阳”,曾经是汝水的河道,小城在汝水之北,依地名惯例便叫了“汝阳”。不知何年,这条汝水断流干涸而改道,民间便呼为“死汝水”,老老实实地将“汝阳”变成了缺“氵”的“女阳”。而今,干涸的河道变成了深深的土山峡谷,几乎与颍水并肩南下。旧河道淤泥肥厚,又无人开垦,两岸与谷中林木参天。颍水官道从女阳开始,自然利用了这段平坦的老河道,从峡谷密林中穿出,百里之后方重新回归颍水西岸。
  
  行至女阳城正当晌午,魏无忌下令在城外扎营歇息,明日黎明开始上路。如此调度,为的就是要一个白日走完这段峡谷密林。扎营之后,魏无忌来到苏秦大帐,与苏秦秘密计议了一个时辰,诸事安排妥当方才歇息。
  
  次日黎明,魏无忌下令拔营整装。曙光初露时分,车骑马队已经进入了老河道峡谷。前行开路者,是赵胜率领的三百赵国骑士,断后者是荆燕的两百名燕国武士。魏无忌居中策应,率领魏国五百精锐与自己的一百名门客,亲自护卫苏秦轺车与辎重车队。峡谷中旌旗招展,号角相闻,斥候穿梭,车马辚辚,当真与一支大军无异。天气凉爽,车马只在中途歇得片刻便连续赶路,暮色降临时分,堪堪就要穿出谷口。
  
  突然,一阵凄厉的虎啸猿啼,道中战马纷纷人立嘶鸣。魏无忌大喝一声:“骑士勒马,毋得乱动!”话音未落,便闻隆隆雷声轰鸣,山崖密林中滚下无数巨石,直冲马队中央砸下。与此同时,两边树林中箭如骤雨,带着劲急的啸声齐射中央轺车。刹那之间,魏无忌立刻明白,手中令旗一劈:“两头掩杀!中军后撤!”话未落点,但闻“咣啷咔嚓”一阵巨响,苏秦轺车骤然被砸翻压碎,血溅当场。
  
  只听山崖上一声虎啸,滚石箭雨顿时消失。唯有赵燕马队呼啸追杀的声音响彻河谷。魏无忌却巍然勒马,魏国骑士的方阵也依旧旌旗如林,井然有序。
  
  “鸣金!”魏无忌高声下令。
  
  一阵大锣“镗镗”响,追杀的两支马队迅速回撤。赵胜、荆燕旋风般卷到中央车队前,几乎是异口同声:“先生如何了?”荆燕猛然瞥见那辆被砸得支离破碎的青铜轺车与地上的血迹,大吼一声:“魏无忌!武安君在哪里?说!”燕国两百名死士“刷”地举起长剑,向旌旗林立的魏国马队围了过来。赵胜骤然变色,一时间手足无措。
  
  “将军少安毋躁。”年青的魏无忌面无表情,“啪啪啪”拍掌三声,身后的一片旌旗分开,一个双手执定一面大旗的红衣骑士沓沓出列。荆燕惊喜地大叫一声:“武安君!”滚鞍下马便扑了过去。“红衣骑士”笑道:“荆燕鲁莽,还不向公子赔礼?”荆燕恍然大悟,走到魏无忌马前扑地拜倒,头在地上直碰得咚咚响。魏无忌连忙下马扶起:“将军赤子之心,我却如何承当?”
  
  赵胜惊讶了:“车中死士是谁?”
  
  苏秦沉重地一叹:“公子门客,天下义士也!”
  
  魏无忌回身对一名书吏吩咐道:“速将舍人尸身收拾妥当,就高冈之上安葬。回得大梁,再为舍人请功定爵。”书吏一声答应,带人去办理了。
  
  苏秦下马肃然拱手:“公子,我去义士墓前祭奠了。”
  
  “先生且慢。”魏无忌横身当道,“古谚云:礼让大义。此时刺客未必退尽,先生当以六国大义为重,岂能亲身涉险?”
  
  “有理!武安君当立即南下!”荆燕急吼吼地嚷道。
  
  “那就别僵在这儿了,武安君,走。”赵胜笑着上前扶住苏秦,要他上马。
  
  苏秦正要上马,却闻峡谷外隆隆马蹄急风暴雨般卷来。魏无忌骤然变色,厉声大喊:“全体上马!丢下辎重,退上北岸山头!魏兵断后!”就在赵燕两支马队拥着苏秦撤进密林,魏无忌的红色铁骑刚刚列成冲锋队形时,谷口马队隆隆涌入,一骑当先飞到,手举一面黄色令旗高喊:“楚国公子黄歇到――对面可是魏无忌公子――”
  
  魏无忌凝神观察,见衣甲旗帜口音的确是楚国马队,走马前出道:“我是魏无忌,黄歇公子何在?”话音落点,对面黄色马队分列,一辆轻便轺车疾驰而出,车中人遥遥拱手高声急迫道:“噢呀,无忌公子,先生安在?”魏无忌拱手笑道:“黄歇公子别来无恙?先生无事。”说罢回身吩咐,“号角。”
  
  一阵悠扬的牛角短号,山头树林的两支马队隆隆下山。魏无忌高声道:“先生,黄歇公子特意迎接你了。”苏秦走马上前道:“多谢公子了。”黄歇惊讶地对着苏秦上下打量着,恍然大笑道:“噢呀,先生瞒天过海,好高明也!”苏秦笑道:“此乃无忌公子谋划,在下也是恭敬不如从命。这位是赵国公子胜,这位是燕国将军荆燕。”三人相互见礼,略事寒暄,魏无忌便问:“前路如何?”黄歇笑道:“噢呀,楚国境内,跟我走便是了。”说着对魏无忌一拱,“末将请命,楚军做先锋。”魏无忌笑道:“岂敢言命?到得楚国,自当客随主便了。”黄歇大笑道:“噢呀,还是魏公子爽快。好,楚军开路!”
  
  一阵号角,五色马队辚辚上路。黄歇来时已经安排好了沿途驿站的迎送事宜,军食、马料、宿营等几乎没有任何耽搁,三天行程,便到了郢都郊野。
  
  时当午后,秋阳西沉,遥望十里长亭下旌旗招展,隐隐的钟鼓大作。苏秦游说合纵已经四国,这是第一次遇到郊迎大礼。战国之世礼仪大大简化,这种带有古风的郊迎礼仪已经很少了,且黄歇已经出迎数百里,还用隆重的郊迎么?
  
  正在疑惑,苏秦见一辆青铜轺车迎面而来,六尺伞盖下站立一人,大红斗篷,白玉高冠,身穿软甲,腰悬吴钩,一副大胡须飘拂胸前,威猛潇洒尽在其身。苏秦虽然目力不济,却也看得清爽,不禁高声赞叹道:“江东子弟多有才俊,好个人物也!”
  
  黄歇哈哈大笑:“噢呀,武安君好眼力也!这是楚国大司马屈原。屈兄,这是武安君,正在夸赞你。”轺车堪堪停稳,屈原肃然拱手作礼道:“屈原见过武安君,见过两位公子。”
  
  苏秦三人一齐还礼,相互致意。屈原恭敬下车,扶苏秦上了自己轺车,然后跳上驭手座位,亲自为苏秦驾车居中前行。魏无忌周到细致,早命随行司马带开辎重车队,整肃仪仗队形,大张四国旌旗,随后沓沓跟进。对面郊亭下已是乐声大起,庄重悠扬而又委婉动听。与黄歇并马的魏无忌笑问:“这是《颂》、《雅》、《风》么?”黄歇笑着摇头:“噢呀,屈原兄是乐道大师,肯定是他选的乐曲了。这是楚乐,不入《诗》,稍待问他便了。”
  
  到得亭下,宴席已经摆好,苏秦居中首座,屈原对面主位相陪,魏无忌、黄歇、赵胜、荆燕四案分列两厢。黄歇笑道:“噢呀,这云梦银鱼、兰陵老酒,都是楚人口味,不知先生用得惯否?”赵胜兴致勃勃道:“算你蒙对了,先生不饮我赵酒,历来只饮兰陵酒。银鱼嘛,天下美味,多多益善。”黄歇哈哈大笑道:“噢呀,这可是屈原兄蒙的,与我不相干了。”
  
  一片笑声中,屈原起身举爵道:“武安君身负天下兴亡,历经艰险,兼程南来。屈原与公子黄歇奉我王之命,专程迎候。今日郊宴,特为先生并诸位洗尘。来,我与公子,先敬先生并诸位一爵。”说罢,与已经站起的黄歇一饮而尽。
  
  苏秦也举爵起身:“多谢大司马、黄歇公子,我等为楚国振兴,干此一爵!”
  
  “为楚国振兴,干!”魏无忌三人同声响应,一饮而尽。
  
  屈原笑道:“先生与诸位远道而来,先请一睹楚乐楚舞如何?”
  
  “噢呀,这可是屈原兄亲写的歌儿了。”
  
  苏秦很想见识屈原的才华,自是欣然赞同。魏无忌、赵胜原是洒脱不羁的贵公子,听说屈原亲自写歌,更是齐声叫好,只有荆燕微笑静观。屈原谦逊地笑笑:“此歌乃越人歌,不入《诗》,我略改几句罢了,先生诸位听个新鲜而已。”说罢,向亭外乐师班头一挥手。
  
  但听庞大的编钟阵形中飘出旷远的乐声,亭下瞬间便是亘古无人的幽幽山谷。八名身着粗朴短裙的半裸山姑,在旷远的乐曲中飘了出来,舞了起来,一名同样是山姑装扮的女歌师婉转明亮地唱了起来:
  
  今日何日兮
  
  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
  
  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
  
  随着一声响遏行云的高腔,满场静寂,余音犹自绕梁,久久不散。
  
  “好!”苏秦情不自禁地高声赞叹,“朴实无华,情深意切,真正庶民心声。”
  
  魏无忌长嘘一声,仿佛刚刚从沉醉中醒来,恍然惊讶道:“素闻楚风雄健粗犷,山气甚重,如何竟有如此本色动人之曲?”
  
  “对呀对呀。”赵胜迫不及待,“这首歌儿唱得人心里酸楚,却又美得人心醉。看看,荆燕兄都抹眼泪了。”
  
  屈原爽朗大笑道:“楚地数千里,隔山隔水不通言语,风习民歌岂能一律?方才乃楚地越歌,柔韧绵长天下无双。楚歌更有《射日舞》,高颂九头鸟之凶猛;《山鬼舞》,颂英灵魂魄生生不息。此等尽皆刚猛无匹,改日再请先生并诸位观赏了。”
  
  苏秦意味深长地一叹:“大司马所言无差,楚国山川广袤,壑谷深邃,一朝振作,承担天下重担者,舍楚其谁也!”
  
  屈原目光炯炯地看着苏秦:“楚国振作,也许便在今朝。郊宴之后,敢请先生到我府一叙,屈原尚有请教处。”
  
  “大司马言请,苏秦自当从命。”
  
  郊宴礼罢,已是暮霭沉沉。苏秦一行住进驿馆,随行的四国马队在驿馆外空地扎营。一切安排妥当,屈原已经派车马卫士来请。苏秦邀魏无忌、赵胜同往,二人一齐推却,魏无忌笑道:“盟约确定后我等自当拜望屈原、黄歇。今日先生初谈,涉及楚国利害,微妙处甚多,我等回避为宜。”苏秦见二人心中清白,释然一笑,也不多说,自带着荆燕去了。
  
  屈原虽做了大司马,却依然住在自己原先的宅第。楚国原是地广人稀,郢都又是新迁都城,城墙圈地甚广,官署民居却是疏疏落落,使人觉得空旷寂凉,远不能与中原大都的繁华锦绣相比。屈原的府邸,是一所庭院宽敞房屋却很少的园林式府邸。说是园林,其实也就是一大片草地、几片小树林、一片小湖泊,粗简之象绝不能与洛阳、大梁、咸阳、临淄的精致庭院相比。只是那草地树林中的几座茅屋,却是实实在在的别有情致,看得苏秦啧啧赞叹。
  
  黄歇笑道:“噢呀,屈原兄特立独行,不爱广厦楼台,却偏爱这草庐茅屋。”
  
  屈原也笑了:“你倒是楼台广厦,湖光山色,却偏偏爱到我这野人居来。”
  
  苏秦慨然一叹:“占地百余亩,草庐三重茅,纵然隐居,亦非大贵而不能。天下多有贫寒布衣,几人能得此茅屋一住?”
  
  黄歇顿显尴尬,黧黑的脸膛变得紫红:“噢呀噢呀,此话怎说?原是小事一桩,先生却当真了也!”
  
  屈原却对苏秦深深一躬:“先生济世情怀,令屈原汗颜。”
  
  苏秦心下赞叹,连忙拱手一礼道:“苏秦唐突,敢请屈子见谅。”
  
  “噢呀,这是么子一出?请请请,先生请进了。”黄歇呵呵笑着扶苏秦走进了正中茅屋。
  
  茅屋厅堂宽大,六盏风灯照得屋中通亮。屈原拍拍掌,三名侍女轻盈地进来摆置茶具。鼎炉、木盘、陶壶、陶碗,片刻间在四张红木大案上安放整齐。屈原笑道:“先生雅士,今夜我等以茶代酒如何?”苏秦本不嗜酒,自是欣然赞同。黄歇却笑着摆手:“噢呀,你的茶太苦,我却要淡些,茶醉可不好受也。”屈原大笑道:“何等时刻,能教你醉么?今夜四炉,均是淡茶温饮,如何?”
  
  “淡茶温饮。”苏秦点头微笑,“屈子为清谈定调,当真妙喻也。”
  
  黄歇揶揄笑道:“噢呀,屈原兄竟也学会了清谈?啧啧啧,奇闻一桩了。”
  
  屈原大笑:“知我者,黄兄也。得罪处,尚请先生包涵。”
  
  一直没有说话的荆燕看看左右煮茶的四个侍女,又看看屈原:“大司马,是否该屏退左右?”屈原挥挥手:“先生将军放心便是,这几个侍女都是哑女,不妨事。”
  
  “哑女?”苏秦脸色顿时阴暗下来。楚国的奴隶制远远没有铲除,难道这个屈原,竟也在这美丽的茅屋园林中蓄养奴隶不成?一想到制作哑奴,苏秦的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身上骤然生出了鸡皮疙瘩。只有那些精明可人的少男少女,才配被主人选定为哑奴坯子;被选定的少男少女,要被强迫吞下大小不等的烧红的木炭块,将咽喉发声部位全部烧死;而后再服药,使咽喉恢复吞噬功能;再由专门的歌舞师训练他们如何用身体动作表达各种意思。许多主人制作出哑奴,并不是自己使用,而是用来行贿或换取更多的黄金地产。苏秦在洛阳时,一个老内侍曾经带他看过一次王室尚坊制作哑奴,当那个美丽少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时,苏秦当场就昏了过去……至今,苏秦依然不能忘怀那毛骨悚然的情景。屈原若有如此阴鸷癖好,如何能与之共谋大计?
  
  看看苏秦神色惊愕,黄歇哈哈大笑道:“噢呀噢呀,屈原兄这是从何说起?先生听我说了:这四个哑女,都是屈原兄在奴人黑市上强买回来的。为此,屈原兄还杀了一个族长,只差被削爵。买回哑女,屈原兄请来乐舞大师教她们舞技,还教她们识文断字,对她们就像亲妹妹一般。昭雎丞相几次要重金买这几个哑女,屈原兄坚执不给。他啊,要将这几个哑女送到太庙做乐舞女官。可这几个女子啊,宁肯饿死,就是不离开屈兄……”说到后面,黄歇唏嘘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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