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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滔滔江汉_一 碧水风雪云梦泽

正文 第六章 滔滔江汉_一 碧水风雪云梦泽 (第2/2页)
  
  老人猛然高声道:“客官进舱,要起风了。”
  
  “风便风,不怕!正好见识云梦泽汪洋之气。”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恍若城墙的白茫茫混沌雪雾已经迎面推了过来,隆隆之声夹着尖锐呼啸,势若千军万马。老人大喝一声:“客官趴下!头冲船头。”鲁仲连不及思索,一个滑步倒在船舷抓住了一条固帆麻绳。老人却挺直着身板,钉在橹担前牢牢抓着大橹纹丝不动,将船头正正地对着白茫茫突兀高耸的雪山风雷。片刻之间,鲁仲连眼前骤然一黑,一股巨大的推力生生要将他抛将出去。鲁仲连贴在船舷之下,双脚紧紧蹬住了一道板棱,双手死死抓住了麻绳,只觉得尖锐的呼啸掠过,头皮耳目像被利刃飞快地刮过,一阵剧烈疼痛,当即眩晕了过去。
  
  及至睁开眼睛,景象已是大变。天空湛蓝得令人心醉,红红的太阳枕在遥远的水线,碧水长天,明亮得扎人眼睛。鲁仲连挣扎着扣住船舷站起身来,踉跄着脚步一声大喊:“噢嗬――太阳出来了――”如何没有人说话?鲁仲连蓦然回头,顿时惊呆了――船尾橹担前,老人身上已经没有了翻毛皮袍与半长布袍,一身五色补丁的短衣,也只丝丝缕缕地挂扯在棱棱瘦骨上,一条腿紧紧钩着橹担,一条腿弯曲在船板,怀抱大橹弓着腰身,头冲着船头,圆睁着双眼,脸上满是鲜血,一头白发散乱地披在双肩,动也不动地扎在那里,分明一座白石雕像。
  
  “老伯――”鲁仲连一声嘶喊,一步冲上去抱住了老人。
  
  老人已经僵硬了。不管鲁仲连将老人抱在怀里如何努力,老人双手都铁钩一般抓着橹柄,佝偻前仆着僵硬冰凉的身板。鲁仲连大急,三两下脱去自己的丝绵长袍裹住老人,又飞快地钻进船舱从皮袋里找出了路途常备的急救丹药,钻出舱来撬开老人的牙关,含一口水嘴对嘴给老人灌了下去。过得片刻,眼见着老人慢慢松开了双手伸开了腿脚,眼珠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老伯!你醒了?”鲁仲连惊喜地大叫起来。
  
  “好后生,侬好命……”老人艰难地绽开了一丝笑意,“放晴了,树起樯桅,挂上帆,只把住橹担,朝东不动,便入了江东。老朽没将客官送到,惭愧了……”猛然,粗重短促的一声喘息,老人雪白的头颅一歪,没有了声息。
  
  “老伯,鲁仲连害你也!”猛士如鲁仲连者,生平第一次放声大哭。
  
  惨淡的夕阳隐没了,满天星斗闪烁在无垠的夜空,一钩新月斜挂,激荡的涛声无休止地摇晃着小船随波逐流。,端详着身边盖着长袍的老人,双手只抱着橹柄,任小船向着东方漂去。他不想起桅张帆,只想守护着这个因他而死的老人。蓦然之间,鲁仲连眼前一闪,那是何物?烙印!
  
  鲁仲连静神凑近,只见老人雪白散乱的鬓发下隐隐两个焦黑中透着肉红的古字――小臣!淡淡月光之下,肉红幽幽,惊心动魄。鲁仲连不禁一个激灵――老人是逃跑的奴隶?没错。方今天下,唯有楚国的贵族封地保留着古老的战俘奴隶制。“小臣”是最低贱的苦役奴隶,名号“小臣”,是殷商古老部族对低贱奴隶的称谓。果然如此,老人一定是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隐藏了常人无法体察的苦涩,终是沦落船户,却永远地对客人绽开着一副殷殷笑脸。看着老人安详舒展的面容,鲁仲连不禁喃喃道:“老伯,你为何不逃到北方去?魏齐韩赵秦,早已经没有这种烙印古奴了。是了是了,我猜度老伯是离不开水乡,离不开这云梦泽也。”
  
  天终是亮了。太阳虽然又红又大,风却冷飕飕刀子一般。鲁仲连活动了一番手脚,开始收拾张帆。老人这只船虽然不大,却打造得精巧结实,桅杆底部是一副牢牢固定在船体上的“人”字形木架,大约只有三四尺高。齐国靠海,鲁仲连大体还晓得一些船上本事,一番搜寻,找到了躺在船舷沟槽里的一段丈余高的挂帆柱。幸亏是冬雪休船,老人拆了桅杆,否则昨日一定是樯桅摧折帆布碎裂小船倾覆。鲁仲连不及感慨,抱起帆柱一番折腾,终是将帆张了起来。一看风向,正是西北风劲吹,直下东南正是顺风。鲁仲连一阵轻松,对老人深深一躬:“老伯,托你佑护了。顺风,我们走。”如老人所说,鲁仲连只站在撸担前牢牢将橹柄对着东南方,小船悠悠去了。
  
  漂得一日,红日西沉时,小船顺风顺水地漂到了一座小岛前。
  
  鲁仲连疲累已极,打量一番地势,将小船抛锚在一处极是避风的岩石之下,背起老人提着皮袋登上了小岛。这是一座孤岛,山石嶙峋草木茂密,积雪中依然露出苍黄青绿。鲁仲连站在最高的一块岩石上将小岛打量一番,断定不会隐藏冬天觅食的猛兽,才放下老人,折来一大堆枯枝断木,打起火镰在避风处燃起了一堆篝火。忍着饥渴,鲁仲连用一口短剑先在山坡上挖出了一个三四尺见方的土坑,又在坑底铺满了松软的茅草,然后将老人轻轻抱了进去,给老人盖上了自己那件长大的丝绵袍;仔细思忖,又找来一方石板,盖住了土坑。鲁仲连兀自喃喃道:“老伯,你且先在这里歇息一段时日。日后,鲁仲连定然将你移回郢都安葬,访出你的名姓,给你老人家立一座高大的墓石。”说着将翻出的新土堆在石板上,恰恰一座坟茔。一切妥当,鲁仲连打开皮袋拿出干肉酒囊,将一方干肉端端正正地摆在老人坟前:“老伯,旅途之酒无薄厚。来,你先饮了。”提着酒囊围着坟茔洒了一圈清酒,颓然坐在了篝火前喘息起来。分明是饥肠辘辘,鲁仲连拿着干肉却难以下咽,一个朦胧,靠着山石软倒,随即大放鼾声。
  
  一觉醒来,又是山水明亮。鲁仲连自觉精神振作,方才一通大吃大喝,吃喝完毕,在老人坟茔前插了三根高高的青竹,又用剑画了三个大大的“十”字,下岛上船去了。
  
  谚云:冬冷雪后。这一日还是干冷的西北风,鲁仲连却觉得天从人愿,虽是一身夹袍浑身冰凉,精神却分外抖擞。起锚扯帆,片刻之间进入了茫茫云梦。又是一日顺风漂流,暮色时分,辽阔浩渺的云梦泽渐渐收窄,水流也在碧蓝中泛出青灰,远远地青山夹峙,苍苍云梦终是化做了长川东去。鲁仲连大是惊喜,兀自高声长呼:“噢嗬!大江滔滔,仲连来也――”
  
  出得云梦泽,是三千里江东地面,也便是吴越两个已经灭亡了的国度,此时叫做东楚。一入江东,有了盎然春意。两岸青山村畴,江面白帆依稀,渔船商船间或总能遇到,比辽阔清冷的云梦泽多了一番生机。鲁仲连从未来过江东,然却带有一张墨家绘制的《江东山水图》,再有不明,遇到船家便问,也还算走得顺当。
  
  过了一日一夜,小船出江,进入了震泽大湖。一出震泽,是老吴国的都城姑苏。过了姑苏,便是鲁仲连此行寻觅的越地大山。想想自己不通吴越方言,更兼水陆皆生,鲁仲连在震泽北口的丹徒丹徒,吴国城邑,秦统一后置丹徒县,在今镇江市郊地带。城停了半日,用春申君令牌请官署派了一名颇有阅历的老通吏,又自己雇请了一名年青力壮的水手,便于夜间进震泽,直下老越国茫茫大山。
  
  鲁仲连火急要找的,是一位隐居在会稽山的神秘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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