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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滔滔江汉_三 南国雄杰图再起

正文 第六章 滔滔江汉_三 南国雄杰图再起 (第1/2页)
  
  三、南国雄杰图再起
  
  汨罗水畔的春日是诱人的。
  
  霏霏细雨之后,日头和煦柔软地漂浮出来,碧蓝的天空下,绿澄澄的汨罗水在隐隐青山中回旋而去。水边谷地中茫茫绿草夹着亮色闪烁的野花,无边地铺将开去,直是没有尽头。渐渐的,一轮如血残阳向山顶缓缓吻去,火红的霞光将江水草地青山都染成了奇特的金红,混沌中透着鲜亮。没有农夫耕耘,没有渔人飞舟,没有猎户行猎,更没有商旅的辚辚车轮。除了汨罗水的呜咽,这里永远都是一片静谧。纵是明艳的春日,也弥漫着一片绿色的荒莽,笼罩着一片孤寂的苍凉。
  
  骤然之间,一红一白两骑快马从远山隘口遥遥飞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咯咯笑道:“如此好山好水,却做了放逐之地,可惜也!”红马骑士扬鞭一指,粗重的声音道:“看,茅屋炊烟。”脚下一磕,红色骏马火焰般向山麓飞来。
  
  草滩尽处的山麓,耸立着一座孤独的茅屋。茅屋顶上插着一面白幡,幡上有两个斗大的黑字――流刑。茅屋前有一堆湿木柴燃起的篝火,浓浓的青烟袅袅直上。见远处快马飞来,篝火旁一个黄色斗篷者霍然起身,大步迎了上来。
  
  “春申君――我来了――”骑士遥遥招手间飞身下马。
  
  “噢呀仲连兄!”春申君高兴得拉住鲁仲连,“我已等你三日啦!”
  
  “明日才是清明,你急个甚来?”
  
  “噢呀,秦国要攻楚国,我能不急了?”
  
  “秦国攻楚?谁的消息?在准备还是开始了?”鲁仲连着急,一连串发问。
  
  春申君摇摇手:“稍等再说了。噢呀,这是何人?邓陵子大师?”
  
  鲁仲连恍然笑道:“这位是大师子门弟子,越燕,人呼小越女。这位是春申君。”
  
  “见过春申君。”小越女一拱手,没有第二句话。
  
  “噢呀,”春申君也是一拱手急迫问,“莫非大师有疾在身?”
  
  鲁仲连摇摇头:“稍待再说。哎,饿了,吃喝要紧。”
  
  春申君一阵大笑:“噢呀糊涂,看,一只烤肥羊!”
  
  三人来到篝火前,铁架上的那只肥大的黄羊正在烟火下吱噜吱噜地冒油,焦黄得肉香弥漫。鲁仲连眼睛一亮,手中马缰一撂,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便要上手,却又猛然回身:“哎?春申君,如何你一个人?屈子何在?”春申君一脸苦笑:“噢呀,这位仁兄也是,日每要在水边转悠得两个时辰。今日等你,我没有陪他去了。”骤然之间,春申君哽咽一声,却又勉力笑着望了望衔山的落日,“等等,也该回来了。”
  
  鲁仲连心下一沉,一脸的兴奋倏忽之间连同汗水一起敛去了,只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他么?”小越女指着漫天霞光里一个小小的黑点。
  
  春申君笑道:“噢呀,一群水鸟飞舞,哪里是人了?”
  
  “水鸟之下,有一人。看,中间那个黑点。”小越女指点着。
  
  渐渐地,黑点变得清晰了――一个须发灰白衣衫褴褛的老人踽踽独行,一群不知名的鸟儿跳跃飞旋在周围,呢喃啁啾,不胜依依。将近青山,老人一挥手长声吟哦:“小精灵,回去也,汨罗水的月亮在等着你们――”话音落点,鸟儿们齐齐地呼啦一声展翅飞去了。
  
  鲁仲连大是惊愕,声音不禁颤抖:“春申君,先生失心疯了?”
  
  小越女咯咯笑道:“与鸟兽通灵,原是个心境,如何便心疯?真是……”脸一红,分明是生生咽下了那个已到口边的笨字。
  
  春申君站起身来遥遥高声道:“噢呀屈原兄,你看谁来也!”
  
  老人遥遥笑问:“千里驹乘着春风来了?”
  
  鲁仲连大步迎上深深一躬:“临淄鲁仲连,拜见大司马。”
  
  老人哈哈大笑:“大司马?哎呀,老夫听着都耳生了。”说着拉住鲁仲连走到篝火前,将鲁仲连摁到草席上,“春寒泛湿,靠火近点好。”春申君走过来笑道:“噢呀,这里还有一个,屈兄老眼昏花么?”老人一番打量,骤然惊叹吟哦:“呜呼!美细渺兮宜修,趁西风兮桂舟,令汨罗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小越女惊讶道:“老伯伯,水都不流了,我是个灾星么?”三人不禁一阵大笑,鲁仲连笑道:“先生夸赞你,说你细宜装扮,轻柔乘风,连汨罗水都被你迷得没有了波浪。笨!”小越女脸色顿时绯红,高兴得咯咯直笑:“原本是笨,怕你说么?”又向老人一躬,“老伯伯,越燕见过,老师问你好。”老人困惑道:“老师?姑娘的老师老夫识得?”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这越燕姑娘是南墨弟子了。”老人恍然大笑:“光阴如白驹过隙兮,故人忘却。姑娘,你师可好?还那般终日忿忿然么?”鲁仲连接道:“大师修成高人风骨,恬淡得快成庄子了,若有忿忿然,倒是天下之福了。”老人抚着杂乱的长须点头叹息:“岁月悠悠,不变难得,变亦难得,尽皆天意也。”
  
  “噢呀,烤羊好了,边吃边说。”春申君从茅屋中提出两个坛子叫了起来。
  
  老人笑道:“来,姑娘坐了。春申君拉来了一车酒,仲连痛饮便是。”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尚未饱满的月亮挂在青山之角,山水一片朦胧。四人围坐篝火之前,打开酒坛,切下烤羊,吃喝起来。片刻之间,鲁仲连已将半只烤羊撕掳干净,将两只沾满油腻肉屑的大手在衣襟上一抹,打开那坛专门为他准备的老齐烈酒,一碗一碗地痛饮起来。
  
  “噢呀,猛士多饕餮,仲连是个注脚了。”春申君一介贵胄,纵然豪爽,讲究吃相雅致也成了习惯,见鲁仲连风卷残云,不禁大笑。
  
  屈原笑道:“唯大英雄真本色。本色者,天授也。人想学,也是难。”
  
  鲁仲连哈哈大笑:“我听孟尝君说,当年的张仪也是狼吞虎咽,全无拘谨。苏秦却是礼仪法度中规中矩。大司马,你说这两人秉性,如何也是一纵一横?”
  
  屈原脸色一沉:“狼子张仪,如何能与苏秦相提并论。”
  
  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原兄最烦那个张仪了,仲连说他何来?”
  
  “不是烦,是恨!”屈原脸色阴沉,“国之仇雠,豺狼爪牙,老夫与之不共戴天。”
  
  “好!”鲁仲连啪地一拍掌高声赞叹,“大司马国恨在心,楚国有望。”
  
  屈原长叹一声:“楚国啊楚国,只可惜大好河山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适时插上道,“我与仲连谋划日久,要来一番大举动。若时势有变,你得出山,不能退却了。”
  
  屈原目光一闪:“鲁仲连为何要为楚国担当?”
  
  “大司马差矣。”鲁仲连面色肃然,“仲连不是为楚国担当,而是为天下担当。若是苏秦在世,齐国有望,仲连自然不会舍近求远。”
  
  “你且打住。”屈原急迫道,“苏秦变法之后,齐国如日中天,如何无望了?”
  
  “大司马放逐多年,却不知今日之齐国,再也不是昔日之齐国了。”鲁仲连一声叹息,将齐宣王之后的齐国变化大体说了一遍,更对齐王田地的秉性与诸般怪异作为备细叙说,末了道,“国有此等君王,国之栋梁摧折,贤良出走,民怨沸腾,天下视若公敌,齐国却如何领袖天下?仲连身为纵横策士,决意承袭苏秦之志,为天下谋划一条非秦大道。此事之要,首在一个大国强力推行变法,进而领袖天下,最后诛灭暴秦!”
  
  “好志气!”屈原一声赞叹,“后生如斯,诚可畏也。”
  
  “噢呀屈原兄!”春申君大是激动,“仲连以为:山东六国,唯你视变法强国为生命,视楚国强大为终身追求。他说服了我,激励了我,才有这番谋划!”
  
  “快说说,何等谋划?”屈原等不及春申君说完了。
  
  鲁仲连痛饮一碗烈酒,嘴一抹低声说了起来,一口气竟说了小半个时辰。三人都很激奋,又商议了诸多细节,不觉已到了月上中天。屈原兴奋难耐,抱来大堆树枝干柴又点亮了篝火。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你可有新诗,吟诵一篇了。”
  
  “老伯伯诗念得好哩!”小越女高兴地笑了起来。
  
  “也好,”屈原笑道,“常年在山,做得一篇《山鬼》,我便唱来。”
  
  “老伯伯唱,我来吹埙,楚歌是么?”小越女从随身袋中拿出一只黝黑的陶埙,轻轻一触嘴唇,埙音飞了起来,与寻常埙音的呜咽低沉大是不同。
  
  “好埙!”屈原起身一声赞叹,挥舞着褴褛的大袖,脚下猛然一顿,起舞高歌:
  
  若!有人兮山之阿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石磊磊兮葛蔓蔓
  
  君思我兮何超远
  
  若!春兰兮秋菊
  
  长无绝兮终古――
  
  歌声随着埙声,飘飘去了。屈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方才的激奋荡然无存。鲁仲连与春申君也是良久默然。小越女唏嘘不止,抹着泪笑道:“老伯伯,这山鬼是个女鬼,找不见她钟爱的公子了,对么?”
  
  屈原骤然大笑,摇摇晃晃地跌倒在了篝火旁。
  
  春天的郢都,水门内的小船又泊成了诱人的风华。
  
  连接街市的那道白石桥行人如梭,时有商旅走来呼唤船只出城,码头总有一阵热情温馨的吴侬软语荡漾开来。时近正午,白石桥过来了一队甲士,匆匆封住了街市一边的桥头。紧接着一队挑夫上了石桥,后面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中年人,丝衣华丽腰悬长剑,马后又是两名带剑武士,气势与寻常商旅大是不同。这班人马一出现,码头的船工们顿时骚动起来,相互观望,几乎是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忽消退,非但没有人上前延揽生意,反而是一片惶惶不安。
  
  “侬看看,官府又要送货出城了。”
  
  “一钱不给,还是远水,谁个去了?”
  
  “有谁欠官府劳役了?趁早上去应酬,免他瞎点我等。”
  
  “弗为弗为弗为,吴语方言,“不会”之意。,谁欠劳役,还不找死了?”
  
  正在此时,那个华贵的中年官员走下石桥,傲慢地向码头一挥手道:“王宫运货,顶替劳役,谁个愿去了?”连问三声,没有一人回答。官员脸色骤然涨红,向后一招手:“来人!给我点出四条大船,谁敢违抗,立杀无赦!”桥上甲士轰然一声拥来,便要下码头强点船只。
  
  突然之间,船工最后边一人高喊:“我等六船愿去,弗要点了。”
  
  官员一阵大笑:“就说嘛,偌大楚国,没有顺民了?”又骤然拉下脸对着船工们吼道,“尔等本是吴越贱民,日后若再不敬重大楚官府,船只一体烧了。教尔等冻死饿死,葬身鱼腹!听见了么?”
  
  船工们死死一片沉默。官员正要发作,那几只划过来的大船上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在船头拱手笑道:“上大夫何须与吴越贱民计较?请上船便了,今日正好顺风!”官员立刻阴云消散,变脸笑道:“一个船工,你如何知道本官是上大夫了?”黝黑汉子极是恭顺地笑着:“靳尚大夫是大楚栋梁,天下皆知。我等山野庶民,也是如雷贯耳。”官员极感受用,大是感叹:“我靳尚有如此口碑,上天有眼也。来人,赏船家赤金一方!”
  
  靳尚身后一个武士喊一声:“船家看好了。”嗖的一声凌空掷过来一个金饼。黝黑汉子受宠若惊,忙在船头踉跄来接,不防一步滑倒,扑通一声与方金一起落水,引得周围船家一片大笑。待黝黑汉子水淋淋爬上船来,靳尚高声笑道:“不打紧,到了王后别宫再赏你一个。”落汤鸡一般的黝黑汉子连忙拱手惶恐道:“小民原是学过几日功夫,想在大人面前露一手,不想却是栽了,见笑见笑。”靳尚大笑道:“好,不用勘验,便是你这几只船了,你要真有功夫,本官还不用你了。”笑罢转身下令,“来人,货物上船。”
  
  片刻之间,货物装满了四只大船。靳尚指着两只空船矜持地下令:“押船甲士一只船,本官一只船,上。”二十多名甲士拥到了最后的船上,靳尚却与自己的两名护卫一匹骏马上了黝黑汉子精致的乌篷小舟。黝黑汉子惶恐笑道:“大人,船小不吃重,大人宝马能否……”靳尚一挥手道:“你两个下去,上那只大船。”两名护卫稍有犹豫,靳尚脸色一沉:“下去!你俩合起来还没这匹马值钱。它是王后的宝贝,明白么?”护卫诺诺连声,连忙下了小船挤到大船上去了。
  
  “开船了――”黝黑汉子一声唱喝,满载甲士的大船悠然出了码头,之后四只货船,最后是黝黑汉子的乌篷小舟。奇怪的是,码头上所有观望的船家都没有那一声热切的顺风辞,只是冷冷地看着船队出了水门,进了水道,始终没有一个人说话。
  
  船队出了水门,黝黑汉子一声长呼:“官府货船,扯帆快桨――”载货大船的船家与桨手们“嗨”的一声应答,各船大帆倏忽扯起,桨手们也齐齐地甩开了膀子划水,船队满帆快桨,片刻飘出了云梦泽北岸。不想一进云梦泽汪洋水面,吃重货船便悠悠地慢了下来。黝黑汉子喊了一声:“桨手们歇歇乏,上大夫要在前方漫游散心,我在前面等了。”说罢大橹猛然一划,乌篷小船走云一般掠过船队悠然去了。
  
  大船水手们齐声高喊:“老大好身手!彩――”
  
  片刻之后,乌篷小船又飘然飞了回来,船头却赫然站着一个裙裾飘飘的少女。大船甲士们惊愕之际,少女一声长长的呼哨,载满甲士的大船骤然倾斜,樯桅哗啦折断,硬生生地翻了过去。甲士们惊慌呼喊间已经全部落水,虽则说楚人善水,怎奈被大船扣在上面,又是铁甲在身,绝大部分在顷刻之间一命呜呼。两名护卫与几个本领高强的甲士头目勉强逃脱,刚刚浮出水面又被大铁桨迎头拍去,鲜血立刻渗出了一团红云。不消片刻,全部甲士死了个一干二净。
  
  小船少女又是一声呼哨。十多个桨手飞扑水中。将十几具尸体举到了船上。也是片刻之间,便有十几个甲士站在了最前边的大船上。少女一挥手,乌篷小船飞了出去,几艘大船悠悠地跟在了后边。
  
  船队沿着云梦北岸行得小半个时辰,北面山腰一座小小城堡遥遥在望。渐渐靠近,山坳里弯出了一个小港湾,一片青石码头横在了眼前。乌篷小船一靠岸,船头少女倏忽不见,丝衣华贵的靳尚却赫然登岸。只见靳尚矜持地一挥手,接连靠岸的大船上十几个甲士押下一队挑夫,挑着各色货物上了山。
  
  靳尚大摇大摆地走在前边,看看将近城堡,城门外的守护甲士肃然躬身。靳尚也不理睬,只对后面呼喝道:“一帮贱民,都给我小心了。这都是王后的心爱之物,但有差错,拿他喂狗!”押货的甲士也是气势汹汹,不断地用长矛敲打着挑夫,跟着靳尚长驱直入进了城堡。又是小半个时辰,靳尚带着甲士押着挑夫们又出了城堡。
  
  片刻之间,船队飞云般飘走了,城堡却依旧静悄悄地矗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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