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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风雨如晦_四 繁难国葬 学问腾挪

正文 第八章 风雨如晦_四 繁难国葬 学问腾挪 (第1/2页)
  
  冬至这日,秦昭王的葬礼在寒冷的晚霞中收号了。
  
  朝会次日,纲成君蔡泽奉特诏总领国葬事务,兼署太史令、太庙令、驷车庶长、内史、太祝、行人等相关六府。诏书只字未提举兵东出事,只说“妥行国葬,以安朝野,为目下国政之要”。依次推去,举兵东出自然不是要务了!自己的主张能取代朝野汹汹拥戴的上将军蒙骜的动议,这使蔡泽大为振奋,立即下令六府合署专司葬礼事务,当下大忙起来。
  
  秦昭王薨去前后天崩地裂灾异不息,灵柩在太庙停了整整三个月有余。依着古老的风习,这便是“异葬”。异葬者,非常之葬也,不吉之兆也。秦昭王死于六月炎夏,正应了一句古老的咒语:“恶死六月无可葬。”寻常人等若死六月,即或殷实之家富贵大族,连尸体至少停放三日的老礼都无从讲究便得匆忙下葬。期间因由,便在于炎夏酷热而民无冰室,尸体若居家过得三日三夜便会腐臭溃烂,死者难以全尸入殓;死不得全尸,是古人的最大忌讳,即或战场殒命的烈士遗体运回故乡安葬,族人家人也会千方百计地将残缺尸体续得浑全方才下葬;惟其如此,为顾全尸,酷暑之死便无法讲究礼仪了。然则这是赫赫一代雄主的秦昭王,灵柩深藏冰窖,又恰逢连月老霖酷暑变做悲秋,尸身自然无事。然异葬终成事实,葬礼便得处处得上应天数下合物议,方能破解不吉之兆,否则便会引来列国嘲笑且对朝野公议无法交代。如此异葬,便大大有了讲究。
  
  这第一件大事,便是议定老秦王之号。
  
  号者,名称也。常人之号,便是姓名外加表字。对于国君,这个“号”却不是姓名,而是谥号与庙号。谥号,是在国君死后依其生前行迹评定的称号,或褒或贬,以示盖棺论定。谥号制行于整个贵族层,国君谥号由朝会议定,大臣谥号由国君赐下。“谥者,行之迹也。号者,功之表也。是以大行受大名,细行受细名,行出于己,名生于人。”这是周礼大系中谥法的原本规矩。庙号,则是国君死后其灵位专室在太庙的序列称号,与行迹功业关涉不大,所依据者主要是辈分与灵位专室的位置。庙号制始于殷商,太甲庙号为太宗,太戊庙号为中宗,武丁庙号为高宗。无论是谥号还是庙号,都是国君死后的定位名称,人但呼其号,便是已逝国君。历经春秋数百年的礼崩乐坏,战国之世的礼法已经大大简化,对国君之号的确定,看重朝野公议对国君业绩的褒贬,而轻忽国君在庙堂的辈次排列;风习之下,王号便大多只有一个且很少拘泥形式,实际而论,大多是只有谥号而无庙号,如秦孝公齐威王魏惠王赵武灵王等等。到了秦国统一天下,秦始皇索性连谥号庙号一齐废止,只按国君代次从始皇帝而二世三世的排列下去。西汉立朝,重新恢复了谥号庙号制。流传到后来,谥号制愈来愈变形,以二三十字为“长谥”而专一颂扬帝王的丑剧叠出不穷,竟使原本体现天下公心而由公议褒贬国君的谥法不期然变成了匪夷所思的恶制!这是后话。
  
  谥号对于葬礼之重要,便在于时时处处须得提及,否则便成无名之葬。
  
  蔡泽知道,停丧治灾期间,老秦王的谥号已经由太史令会同六府提出,拟定一个“襄”字。襄者,高也,成也,辅助也;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字意,便是驾车的上等辕马。“襄”与“骧”通,襄者骧也。《诗·郑风·大叔于田》云:“两服上襄,两骖雁行。”两服,中央驾辕两马。两骖,两边拉套马。上襄,则是上等好马。也就是说,襄为驾辕之良马。应该说,这个襄字与老秦王一生行迹尚算切合。老秦王前半生事实是与宣太后共同主政,虽处辅助之位,亦算得两马共辕;后半生亲政大战六国摧枯拉朽功业大成,驾辕之良马当之无愧!然细加揣摩,蔡泽总觉得这个“襄”字有缺。缺之一,无得彰显老秦王秉性功业之威烈;缺之二,无以破解“恶死”之凶兆,无以顺应异葬之异数。后一点最是要紧!
  
  在书房将自己关了一夜,次日清晨蔡泽匆匆进宫。
  
  “老臣之意,先王谥号可加一字。”蔡泽开门见山。
  
  “纲成君欲加何字?”
  
  “昭!一个‘昭’字!”
  
  “昭?昭?”嬴柱一时有些困惑,“其意何在?”
  
  “昭字四意!”蔡泽精神大作一口气说了下去,“其一,昭从日,大明之光威烈赫赫!其二,昭为彰明显扬,昭著天下!其三,昭为明辩事理,孟子云‘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此之谓也!最后一处犹为切合,先王宗庙之室排序在左,正是‘昭’位!”
  
  “噫——!”嬴柱惊叹一声恍然拍案,“好!昭襄王!一个昭字大出神韵也!”
  
  “老臣还拟了八字号辞,以合异葬之数。”
  
  “说!”
  
  “威烈昭彰!天下为襄!”
  
  嬴柱双目大明慨然一躬到底:“纲成君奇才也!异葬郁结,自此解矣!”
  
  谥号交付公议,朝臣们异口同声地拍案赞叹不绝,竟是了无异议,蔡泽才名一朝鹊起。太庙令太史令两位老臣直是跌脚嗟叹:“宗庙之说竟出杂学之士,未尝闻也!我等荒谬颟顸,愧执学问公器矣!”原来,以太庙灵室排序,始祖居中,其后分“昭穆”之位两列:二四六诸代父室在左(东),曰“昭”;三五七诸代子室在右(西),曰“穆”;秦王嬴稷为嬴氏嫡系传承第二十八代,其宗庙奉祀之灵室正居左昭位,自然切合一个昭字。此等讲究若由太庙令太史令等一班算国之臣提出,便是题中应有之意,任谁不会意外惊叹。然则由蔡泽这等经济杂学之臣提出,便大大出乎朝野意料,谁却能不赞叹?
  
  谥号诏书颁行朝野,昭襄王名号立即响彻秦国朝野,“威烈昭彰天下为襄”的巨幅白幛便在一夜之间挂上了各郡县城池与咸阳城头,唤起了国人对这位威烈之王的种种思念。
  
  第二件大事,是要在国葬诏书中对秦昭襄王异葬有个圆满解说。
  
  秦昭王恶死六月,在山东六国早已经是流言汹汹,哄哄然占据主流的是赵国说法:老嬴稷杀戮山东庶民两百余万,血腥太重,天罚恶死,秦国大衰!大梁人则咬着牙根幸灾乐祸地嘲讽:当年我魏惠王死逢亘古大雪,秦人骂老魏王异葬天罚!哼哼,今日如何?老秦王才是真正地异葬天罚!仅仅是六国笑骂还则罢了,偏偏关中老秦人也暗地里流传一说:老秦王冤杀武安君白起,两战大败于六国合纵,秦军惨死三十余万,六月之死岂非报应?曾有驷车庶长愤然上书,请治关中流言者死罪!嬴柱却是苦笑连连:“老王叔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时治流言,秦国要不要了?”说罢看也不看便将一卷竹简烧了。这次特诏蔡泽,新秦王专一叮嘱了一句:“纲成君,此次本王诏书特意申明你兼署六府,非为蛇足,君自细加斟酌。”蔡泽当时便明白回复:“老臣受命坐掌丞相府总摄百官,原不须申明兼署。我王之意,无非恐葬礼错失而已,是故令臣兼署六府一统葬礼。老臣无他,惟能调得天下众口也!”
  
  谥号一定,蔡泽立即连夜召见六位大员,商讨国葬诏书如何措辞?不想六人入座却只异口同声一句话:“素闻纲成君学兼百家,我等但凭吩咐!”蔡泽便是淡淡一笑:“诸位要掂量老夫学问,也好,尚书笔录!”待尚书备好笔墨肃然就座,蔡泽已经晃着鸭步呷呷念诵了起来:
  
  秦王嬴柱诏告朝野:呜呼哀哉!先王故去,山河失色!号为昭襄,功业荡荡。薨于炎夏,威布阴阳!大秦居雍,上应太白,下为水德,太白主战,水德肃杀。王主秦政,威烈煌煌,大摧强赵,屡败六国,攻城掠地,震慑四方,执法如山,水德泱泱!炎夏风雷,王之天车,魂住三月,譬若文王,念我国人,魂萦故邦。生而伏暑,薨而大阳,昭襄天命,惟秦永昌!呜呼哀哉!恒念昭襄!
  
  “好!”呷呷之声刚一收刹,六位大员便不约而同地一声喊好。太史令摇着白头大是感叹:“天也!老夫此来原也备得一篇,听纲成君诏文,愧杀人矣!”太庙令拍案高声道:“此文堪为昭襄王祭文!当勒石太庙,永为传诵!”驷车庶长当即接道:“此事好说!老夫奏请秦王便是!”蔡泽啜着茶听几个素称铁面的老臣连番赞叹,心下大是舒畅,不禁呵呵笑道:“诸位既无异议,我等便分头行事:老庶长持此文底进宫,呈秦王斟酌;秦王得准,立即颁行郡县,并交内史白幛誊抄,张挂咸阳四门;太祝与太史太庙,我等立即堪定陵墓并国葬之期;行人署将一应文告尽发六国,预闻葬礼!”
  
  六位大臣一声应命,立即分头匆匆去了。次日清晨,特急诏书飞骑颁行秦国郡县并张挂咸阳四门,国人争相围观诵读,学问士子纷纷慷慨解说,老秦人顿时恍然,心中疑云阴影烟消云散,不禁感慨万分!这秦昭襄王生也盛夏,死也盛夏,岂非明明白白一个大阳之王!死六月而逢老霖,天冷得要穿皮袍子,尸体竟安然无恙,这不是上天眷顾之意么?功业行迹生死应数,这是雄主天命,也是大秦国运!甚个恶死异葬,全然便是山东六国诅咒老秦,何其可恶也!
  
  国人心结化开,蔡泽却皱起了眉头,为的是最大一件难事,确定墓葬地。
  
  秦自立为诸侯,从陇西迁入关中,历代国君都葬在春秋老都城雍城一带,后世称为秦公大陵。战国之世,秦国的献公、孝公、惠文王、悼武王四代国君也都回葬了雍城陵区。咸阳虽然也有宗庙,然却只有供奉先祖与历代国君的灵室,离陵墓甚远。老都雍城的陵墓区及其宗庙在王族与朝野国人心目中,自然比咸阳太庙要神圣许多。如此格局颇多不便,用老秦人话说,便是“隔涩”。隔涩者,不顺畅也。首先的隔涩处便是祭祀地以何为正宗?战国之世多骤发战事,而祭祀告祖又是大战之前之后不可或缺的仪式,加之时令节气灾异大政等诸般重大国事,国君大臣的祭祀几乎月月都会发生,若以雍城陵墓区宗庙为祭祀正宗,每遇祭祀驰驱数百里,自是大大不便。而若以咸阳宗庙为正宗,国君却无一人葬在咸阳,礼仪之隆自然比不上雍城。此等尴尬虽非兴亡大事,却也实实在在是个难题。秦自迁都咸阳,孝公惠王两代都曾想在咸阳城外的渭水南岸山塬建立宗庙,国君从此安葬咸阳渭南,以免不期祭祀之艰难。然终因战事多发,秦国尚未强大到滋生出天下终归秦土的普遍心志,老秦人终是以雍城为根基,国君葬于关中渭南的谋划便难以实现,做到的只是将仓促暴死的秦武王宗庙建在了渭南。
  
  秦昭王一代雄主,长期在位能从容行事,便一心要为秦国一统天下奠定根基。除了力战山东摧毁六国实力,秦昭王晚年只思谋两件大事:一是稳定秦法做万世国本,二是消解老秦人素来以西土部族自居的马背之心。第一谋划之下,有了太庙勒石护法。第二谋划,秦昭王便想从国君东葬开始。此事看似虚笔,实际却是要为秦人树立一个精神界碑,使秦人以天下为秦,而绝不仅仅以西部为秦!然此事终归要后人去做,自己无法强为。为此,秦昭王专一给太子嬴柱留下了一条遗诏:“父死之时,若情势安定,或可葬于渭南,开陵墓东移之例。”新君嬴柱将这一遗诏郑重交给了蔡泽。蔡泽当即慨然应命,定要设法达成先王遗愿!
  
  蔡泽却没有想到,今日一开口便遇到了“三太”的一致反对。
  
  “纲成君轻言也!”太史令翘着山羊胡须当先开口,“先王虽有遗诏,然根本处却在这情势如何?朝议所趋,人心所向,列国之势,都是改葬须得斟酌的情势!先王骤去,涝灾方息,秦国第一要务便是安定,动不如静!昭襄王宗庙或可立于渭南,改葬之事万不可行!”
  
  “宗庙东迁亦不可行!”太庙令立即赳赳接上,“亘古至今,墓庙两立未尝闻也!独我秦国竟能西墓而东庙,原本便是咄咄怪事!武王失政暴死之君,本不当入雍城宗庙,昭襄王破例将武王宗庙立于渭南,此非成例,岂能效法!老太祝,你做何说?”
  
  满头霜雪的太祝从来寡言,沟壑纵横的古铜色老脸恰似他与之对话的神灵那般静穆,见太庙令敦促,方才字斟句酌道:“太祝掌邦国祭祀祈祷,献公东迁栎阳之后,宗庙祭祀便是东西两分。太祝府亦随之分为东西两署吏员,每逢祭祀诸多不便。据实而论,宗庙陵墓归一最佳也。然老夫以为:自古宗庙循祖地,秦国宗庙陵墓当归一于雍城为上策;若迁关中,或利于事功,然却损于国运矣!”
  
  “有损国运一说,可有依凭?”蔡泽立即追了一句。
  
  “卜师钻龟而卦,其象不明,无可奉告。”
  
  蔡泽默然思忖片刻道:“三位老太皆以为宗庙陵墓不宜东迁,我自当谨慎从事。然昭襄王遗愿也是凿凿在目,终归不能做过耳轻风。蔡泽敢问三太:若得何等情势出现,方可东葬昭襄王?”
  
  三太一时语塞。蔡泽之言也有道理,作为奉诏大臣,先王遗诏不能置之不理;更有自古以来的习俗:葬地首从死者遗愿,死者但有遗言,后人若无非常理由皆应遵从;寻常庶民尚且如此,况乎一国之王!方才三人所说都是情势之理,而没有涉及死者遗愿。而如果改变死者遗愿,自然得有非同寻常的理由。反对理由三人方才已经说完,一时如何想得出非同寻常的理由?蔡泽问话显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问话便是相反一个方向:此事有无回旋余地?要得怎样才能使昭襄王东葬?如果回答,事实上便是顺着完成死者遗愿的方向说话,若不做回答,便显然有不敬先王遗诏之嫌,三位老太一时便沉吟起来。
  
  “三位老太,此事尚可商榷。”蔡泽见三人无话,便和缓笑道,“老太史之说,在国事情势不许。老太庙之说,在礼法成例不许。老太祝之说却是三分,一认东迁利于事功,二认当循祖地,三认卦象不吉。蔡泽总而言之:国事情势大体尚安,不足弃置先王遗愿;礼法成例祖地之说,于变法之世不足以服人;惟卦象一说尚可斟酌。蔡泽之意,若得卦象有他说可以禳解,先王东葬便无大碍,三位老太以为如何?”
  
  “此法可行。”老太祝先点头认可。
  
  “也好,先解了卦象再说。”太史令与太庙也跟着点了头。
  
  蔡泽顿时轻松,与三太约定好次日会聚太庙参酌卦象,便匆匆进宫去了。
  
  嬴柱听完蔡泽禀报,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在丧葬大礼上的三个要害大臣还有转圜的余地,忧得是这莫名卦象究竟何意?战国之世虽不象春秋那般逢国事必得占卜,却也是大事必得求兆。所谓求兆,一是天象民谚童谣等天人变异,二是山川风云等各种征候变异,三便是占卜。前两种征兆可遇不可求,许多大事便要靠占卜预闻吉凶。先王丧葬为邦国礼仪之首,诸多环节都要占卜确定。太祝府的卜人署专司占卜,如今得出一个不明卦象,传之朝野岂非徒生不安?思忖再三,嬴柱提出要亲赴太庙听卜人解说卦象,蔡泽欣然赞同。
  
  次日清晨,三太在太庙石坊口迎到新君与蔡泽车驾,便辚辚进了太庙。君臣在正殿拜祭之后,太庙令便对太祝肃然一躬交出东道之职。老太祝肃然还礼,复从容前行,领着君臣几人徒步进了松柏林中的卜室。战国之世各国王室占卜的职司程式大体都是三太共事:直接占卜的“卜人”隶属太祝府,国事占卜的地点却在太庙正殿,太史令则必须在场笔录入史;占卜之后的卦象,须得永久保存在由卜人掌管的太庙的卜室,供君主与相关大臣随时参酌。也就是说,太祝府职司占卜并卦象保存,太庙府职司占卜场所,太史府职司笔录监督。一事而三司,可见其时占卜之尊崇。
  
  朝阳已在半天,卜室正厅却一片幽暗。装满各种卜材的高大木柜环绕墙壁,正中一口六尺高的青铜大鼎香火终日不息。绕过正厅大屏再穿过头顶一片蓝天的幽深天井,便进了一座静穆宽绰但却更为幽暗的石室,这便是寻常臣子根本不能涉足的卦象藏室。室内三面石墙三面帷幕,中央一座香案,两列四盏铜人高灯、六张宽大书案,静谧得山谷一般。
  
  嬴柱君臣拜罢香案堪堪坐定,一个须发霜雪布衣竹冠的老人便从深处过来肃然一躬,回身走到东墙下向胸前石壁一摁,一面可墙大的帷幕无声地滑开,整齐镶嵌在青石板上的一排排卦象便赫然眼前!老人对着石板高墙又是肃然一躬,双手捧下头顶石板格中的一面龟甲,仔细卡进了一张与人等高的带底座的大木板。老人方得回身,已经有两名年轻吏员将木板抬到了大厅正中。
  
  “卜人禀报秦王:此乃十月正日所得钻龟卦象。”老人用一根苍黄细亮的蓍草在三尺之外指点着裂纹奇特的龟板,“龟纹九条,间有交错,指向方位全然不明,无从判定吉凶也。卦象推前。秦王细加参酌。”随着卜人吩咐,两张大板同时推到了嬴柱案前。
  
  嬴柱睁大了眼睛仔细端详,也看不出龟甲裂纹与曾经见过的龟卜卦象有何异同?不禁便皱起了眉头:“三位老太学识渊博,可能看出此卦奥秘?”三颗白头一齐摇动,异口同声一句:“臣等多次揣摩,无从窥其堂奥。”
  
  “纲成君以为如何?”
  
  蔡泽端详已久,饶是杂学渊博且自认对《易》学揣摩甚深,然却对眼前这令人目眩的纹线看不出些许头绪来。大凡龟卜甲板,纹线最多三五条,大部分都只有一两条,其长短、曲直、指向及附带裂口,大体都有数千年传承的卜辞作为破解凭据,多识驳杂者往往都能看出几分究竟来。然则目下之龟板裂纹多达九条,长短不一且偶有交错与裂口,竟是闻所未闻!蔡泽正在沉吟无话,却见老卜人盯着卦象嘴角抽搐了几次,心下猛然一亮,趋前便是深深一躬:“老卜人乃徒父之后,累世掌卜,敢问可曾见过此等卦象?”蔡泽的谋划是,若老卜人也回说不知,便动议此卦做“乱卦不解”,如同“乱梦不占”一般。
  
  “老朽遍查国藏卦象,此卦恰与春秋晋献公伐骊戎之卦象无二。”
  
  老卜人一开口语出惊人,三太听得大皱眉头。蔡泽也是心下一沉,便不想再问下去了。晋献公乃春秋多事之君,此等异卦现于他身焉能有吉兆?然素来只读医书而生疏于史迹的嬴柱却陡然振作拍案:“好!参卦也是一法。那副卦象可在卜室?”
  
  老卜人一点头,两个年轻吏员便从卜室深处推来了一方木板,中间卡着一片已经发黄的硕大龟甲。大板立定案前,君臣几人一齐注目,新老两片龟甲的裂纹竟是一般无二!
  
  “晋献公龟甲有解?”蔡泽立即追问了一句。
  
  “其时史苏为晋国卜史,学问玄远,实非我辈能及也!”老卜人慨然一叹旋即漠然,淡淡的语调回荡在幽暗的厅堂,说起了一个遥远的故事,“晋献公五年,晋欲出兵伐骊戎。史苏大夫龟卜得此卦象,解为‘胜而不吉’。献公问,何谓胜而不吉?史苏对曰,‘挟以衔骨,齿牙为猾,主纹交捽,兆为主客交胜,是谓胜而不吉也。’秦王且看,此处便是‘骨猾’卦象。”
  
  顺着老卜人枯瘦的手指与细亮的蓍草,嬴柱君臣对龟甲板上的纹路终于看出了些许眉目:两条稍显粗大的纹线扶摇向上,中间突然横生出一个短而粗的裂口,裂口两端各有一块裂纹恍若人齿;两齿间又穿进一条短粗纹线,恍若人口衔骨;两条粗大纹线越过“人口”相交合,挽成了一个奇特的圆圈!
  
  “后来应验否?”嬴柱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卜人道:“晋献公不信,斥其子矛攻子盾,遂发兵,攻陷骊戎,得骊姬姐弟还国。骊姬妖冶,献公立为夫人,生子奚齐,骊姬弟生子卓子。骊姬姐弟谋晋国大政,结奸佞离间公室,自此晋国内乱频生:太子申生为骊姬陷害,被迫自戕;诸公子尽遭横祸,惟公子重耳与夷吾出逃;献公在位二十六年死,奚齐继位遭朝野物议,权臣里克杀奚齐,卓子再继位,复被里克所杀;公子夷吾在齐秦两国护送下回晋即位,剿灭里克一党,然终为大乱之局;夷吾死后若非文公重耳复国,晋国灭矣!”
  
  “这便是交相胜胜而不吉?”蔡泽铁青着脸。
  
  “晋胜一时,而国乱数十年杀戮不断,胜而吉乎?”
  
  “卜人之意,本次龟卜也是胜而不吉?”嬴柱忐忑不安地追了一句。
  
  “卦象同,老朽不敢欺瞒也。”
  
  “果真胜而不吉,与国葬却是何意?”老太祝显然是要卜人说个明白。
  
  “昭襄王改葬,或能国运勃兴,然预后不吉。”老卜人淡淡一句蔡泽一瞄,见太史令太庙令一副打定主意不开口的模样,便走过来对嬴柱耳语了几句。嬴柱便站了起来说声今日到此,大袖一甩径自去了。出得太庙,嬴柱缁车直奔驷车庶长府。蔡泽随后赶到时,嬴柱与驷车庶长已经在相对啜茶了。
  
  “敢问老庶长,两年前可是陪同昭襄王最后西巡?”蔡泽就座便问。
  
  “录之国史,纲成君明知故问也!”
  
  “国史载:其时昭襄王郊见上帝。不知可曾留有遗诏?”
  
  “纲成君何有此问?”老庶长却是不置可否。
  
  “蔡泽推测当有遗诏,无得有他。”
  
  “主葬大臣既然过问,老夫便实言相告:先王确曾留下金匮密书。”
  
  “王叔何不早说?”皱着眉头的嬴柱有些不悦。
  
  “先王遗命:葬时不问,此书不出,只听天意也!”
  
  “金匮密书典藏何处?”
  
  “依法典藏太史令府。”
  
  “走!”嬴柱一拍案起身便走,君臣三驾高车便辚辚驶向了太史令府邸。
  
  老太史令刚刚从太庙回到府邸,听说秦王车驾已到府门,不禁大是惊愕,匆忙迎到中门,嬴柱却是直接便是一句:“老太史,本王要当即拜查金匮密书。”老太史令这才回过神来肃然一躬道:“金匮密书为历代秦王密典,我王拜查,须得占卜吉日方可。”蔡泽接道:“孟冬之月,盛德在水,府库启藏皆宜,何有不吉之日也!”老太史令点头道:“纲成君说得也是。如此我王随老臣前来。”便领着嬴柱君臣三人走过了一片水池又进了一片松林,眼前便是一片肃穆的高墙庭院,厚重笨拙的石门前矗立着一座丈余高的大碑,赫然便是四个大字——国史典库!
  
  绕过影壁,便是一片可着庭院的大水池,石条砌就池岸,池中蓝汪汪清水盈岸却没有任何花草,池边整齐排列着成百只大木桶;大水池的北东西三面全是石墙高房,整个庭院没有一棵树木,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异香。嬴柱皱着眉头道:“甚个味道?老太史,此乃王室典籍库,不能修葺得雅致些个?”老太史令顿时肃然:“秦王差矣!藏典须坚,防火防盗防虫蛀,是为第一要务。异香杀虫,池水防火,坚壁防盗,却是最不宜雅致也。”嬴柱有些脸红,便不再说话,只默默跟着老太史令过了水池向北面六级高台上的大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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