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瓦釜雷鸣_八 渭水刑场对大臣贵族开杀了 (第1/2页)
八渭水刑场对大臣贵族开杀了
事情一出,先急坏了郿县令赵亢。
赵亢本想在秦国变法中大大作为一番,治好郿县,为儒家名士争得荣耀,免得天下人说只有法家能变法理民。但是,夏天的渭水大法场,使他一下子跌进了冰窖里。夜里睡觉,梦中老是刀光鲜血人头骨碌碌滚到脚边,悚然醒来,也是大汗淋漓心惊肉跳。一个月下来,他觉得新法令森森然令人畏惧,对变法的热忱情怀竟渐渐由陌生而冷漠起来,不知不觉地对“仁政”、对“小国寡民”的闲散恬淡油然生出向往。赵亢开始后悔自己入世做官,更后悔贸然卷入变法,对兄长赵良选择的稷下学宫倒是分外怀念了。然则,如何退却?能向国君上书,诉说自己的害怕和后悔?那岂非令天下人笑掉大牙?反复思虑,赵亢觉得唯一的办法是先拖上一段时日,然后以有病为由上书告退,万一国君不允,就请迁个清庙文官,脱离变法,日后再徐徐图之。心意一定,赵亢对推行新田制就淡漠起来,公事派给几个县吏去做,自己整日价在书房里埋头不出。谁想,就在这时候郿县出事了。
县吏们流星般赶回县城禀报,等待着赵亢的决断。赵亢一下子慌了手脚,急得团团乱转。他知道,这个时候出事,那个杀伐严厉的左庶长卫鞅决不会给他好看。万般无奈,赵亢带着一班县吏连夜赶到了太子封地白乡。
等了约莫一顿饭工夫,老白龙才“拜见”了县令大人。赵亢温言悦色地问起事情的起因,白龙却只有硬邦邦的两句话:“功臣赐田,太子封地,谁也休想动!”赵亢再说,白龙干脆板着脸一言不发。赵亢急了,厉声道:“老族长,你就不怕左庶长的大法场!”白龙冷笑:“老秦人流了那么多血,再多流点儿,又有何妨?”赵亢顿时僵在当场无话,想想不能硬逼,便软语相求,让白龙念在一方安危上,不要和新法令顶牛。磨了半个时辰,白龙慢腾腾道:“县令大人,不是我白龙不办。这是太子封地,我得见太子手谕,你说是不?”赵亢道:“有太子手谕,你就动?”白龙淡淡点头:“那是自然。”赵亢一拱手:“告辞。”
一出白乡,赵亢带了一名县吏,飞马向栎阳赶来。
卫鞅的左庶长府,早已经知道了郿县抗法、分田瘫痪的事。景监着急,请命赶赴郿县。卫鞅沉思半日,摆手道:“事大宜缓,且看看再说。”卫鞅对废除井田制的艰难早已想透,在秦国这样的老牌诸侯国,进行如此千古大变,若一帆风顺,他倒是会觉得奇怪,有意外阻力,他丝毫也不觉奇怪。但事情从太子封地生出来,他倒确实没有想到。太子正在少年,如何能对封地如此敏感执著?后边肯定有难以说清的人和事。
卫鞅感到不解的是,事发三日,郿县令赵亢如何不见动静?上次争水械斗,赵亢虽然未做直接处置,却也立时飞马赶来禀报请命,这次却如何声息不闻?难道赵亢正在断然处置,要等平息了此事再禀报不成?反复思忖,卫鞅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对赵亢虽知之不深,却也有一种基本的评判。初见赵亢,他觉此人聪敏热诚,闪烁的目光中却总是透出一种谨慎和优柔,对争水械斗事件的处置,也确实证明此人缺乏杀伐决断。指望他去撞击孟西白三族和太子封地这样的大山,肯定是不可能。那么,赵亢作为县令,究竟在做何事?为何对他这个总摄国政推行变法的左庶长没有个回说?
这时,景监轻轻走进来,说赵亢到了太子府,和太子一起去晋见了国君,君上请左庶长立即到国府去。卫鞅既感到惊讶,又感到好笑。这个赵亢,径直找到太子,岂非将事情搅得更纷繁?国君储君都搅进来,国家没有了一种超然于冲突之外的力量,岂能保持最终的稳定?看来,这个赵亢还真是个有几分呆气的儒生。
卫鞅没有停留,立即策马赶往国府。
秦孝公已经听完太子和赵亢的陈述,冷若冰霜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他最生气的是太子嬴驷,稚气未脱,竟然鼻涕眼泪地请求保留太子封地,还要将孟西白三族全部扩大进来。还有那个秦国的贤士县令赵亢,非但不反对,竟然也主张保留太子封地,以稳定老秦人之心。这算得个变法县令么?还有一层,既然是县令推行变法,为何不向左庶长府禀报政事,却径直找到太子和国君这里来?变法大事,政出多门,全无秩序,岂非大乱?一个是少不更事的太子,一个是胆小怕事的儒生,一个鼻孔出气,合起来添乱!秦孝公第一次感到了怒不可遏,但还是咬咬牙强忍住自己,若没有赵亢这个县令在当面,他可能早已经对太子大发雷霆了。
“臣卫鞅,参见君上。”
直到卫鞅进得书房,秦孝公始终面如寒霜地肃然端坐,一言不发。太子和赵亢站立两旁,局促忐忑,不知如何是好。见卫鞅到来,秦孝公点点头正色道:“左庶长,郿县令赵亢与太子所请,乃变法大事,交你依法度处置。”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卫鞅略一思忖,已知就里,淡淡问道:“敢问太子,所请何事?”
太子被父亲冷落,大为尴尬,满脸涨红,期期艾艾道:“没,没,没甚。我自会对公父说。你,不用再问了。”
卫鞅微微一笑:“赵亢,你是国府命官,如何讲说?”
赵亢已经从秦孝公冷若冰霜的沉默中预感到不妙,自然不敢像太子那样拒绝回答,拭拭额头上的冷汗,拱手答道:“启禀左庶长,郿县三族上书,请做太子封地。下官禀报太子,以为若不取缔太子封地,可保秦国安稳。”
“三族上书交于何人?”
“在,在下官手里。”
“你该当禀报何处?”
“该,该报左庶长府处置。”
“然则,你却报送何处?”
“报送,报送了太子。下官以为,事关太子……”赵亢已经是大汗淋漓。
卫鞅正色道:“太子乃国家储君,尚在少年,素未参与国政,更未预闻变法。你身为大臣,不力行法令,反擅自干扰太子,为抗法者说情,又越权扰乱君上,可知何罪么?”
赵亢沮丧恐惧,看了太子一眼,低头咬牙,死死沉默。
“左庶长,今日之事,乃嬴驷所为,与县令无关!”太子着急,亢声揽事。
“兹事体大,须依*处。二位请。”卫鞅平淡冷漠。
“到何处去?”太子急问。
“左庶长府。”卫鞅淡漠冷峻。
“卫鞅,你好大胆!竟妄图拘禁储君?”太子面红耳赤,声音尖锐。
正在此时,顶盔贯甲的车英大步走进道:“国君有令,太子须到左庶长府听凭发落,不得违抗。”
太子狠狠地瞪了卫鞅一眼,腾腾腾急步出门。到得院中,却被荆南嘿的一声拦住。太子正要发作,荆南抱剑一拱,伸手向旁边的一辆黑布篷车一指。太子“咳”地一跺脚,跳上篷车。赵亢拭拭额头汗水,也匆匆碎步走出来钻进篷车。车英一摆手,已经在篷车驭手位置就座的荆南一抖马缰,篷车辚辚驶出国府。卫鞅换乘甲士马匹,随后赶出。
来到左庶长府,卫鞅对景监一阵吩咐,两人分头行事。景监将太子请到卫鞅书房,为其讲解变法缘由和新法令的内容。卫鞅则将赵亢带到政事厅,讯问抗法事件的详细经过和赵亢的政令举措。一个时辰后,卫鞅结束讯问,来到书房。太子一副专心听景监讲解法令的样子,目不斜视。卫鞅正色命令:“景监领书,将太子留左庶长府十日,研习新法,十日后考校。”景监答应一声遵命,拱手道:“太子,请到小书房。”太子惊讶万分,锐声道:“如何?尔等敢软禁太子?!”卫鞅拱手道:“太子尚未加冠,却擅自干政,臣代君上执法,不得不罚。”说完大袖一甩,径自出门。景监拱手道:“太子,左庶长是在保护你,其中深意尚请太子细察。”太子冷冷一笑:“保护?哼!走。”径自出门。景监将太子安顿在备好的一间小书房,又安排好护卫和仆役,方才匆忙地去见卫鞅,也顾不得太子老大不悦。
暮色时分,卫鞅带着全副班底并一千名铁甲骑士,飞驰郿县。
秋风一起,大地一片苍黄。树叶飘落,遍布井田的民居疏疏落落毫无遮掩地裸露在田野里。按照卫鞅的变法部署,现下本该是忙忙碌碌的拆迁、整田和分田了,田野里也自当该是热气腾腾了。但是一路所见,除了栎阳城外的田野里有动静外,所过处一片冷清,秋风掠过旷野,触目尽是苍凉。
马队奔驰在井田的车道上,卫鞅觉得特别不是滋味。他没有料到赵亢作为一个秦国名士,作为一个大县县令,竟是如此懦弱。也没有料到太子作为国家储君,竟是如此的幼稚冲动。然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两个人都不是兴风作浪者,他们的背后肯定有更为阴鸷的人物。对于变法过程所能遇到的种种阻力,卫鞅都做了周密的预想,他不但精细地揣摩了各国变法失败的原因,而且在魏国亲自经历了官场的种种阴谋沆瀣,自然不会将掀翻旧制的变法看成唾手可得的美事。虽然他不能预料,阴谋和阻力在秦国将以何种形式出现,但是各种基本的应变方略他是有准备的。对目下的“抗田事件”,卫鞅虽然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却丝毫没有惊慌,他有自己独特的处置方略。
进得郿县城,卫鞅吩咐车英立即在县府外的车马场搭筑一座幕府。
这幕府,本来是军中统帅在战场上的统帅部。县城有官府,再搭幕府颇显蹊跷。车英不解,对景监使个眼色,意思是提醒卫鞅不必多此一举。景监却摆手道:“搭,左庶长自有用场。”车英不再犹豫,令旗一摆,一队甲士片刻之间便将幕府搭起,二十辆兵车一围,一座辕门帅帐顿时现出。卫鞅又吩咐景监在辕门口竖起一块两丈余高的木牌,大书“左庶长卫鞅力行新田制幕府”。大牌一立,旗帜招展,甲士环列,一片威严肃杀的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卫鞅进入幕府大帐,立即吩咐景监率一班文吏进入县府清理民籍田册,并立即发一道紧急公文到栎阳东部的下邽,命令下邽县令立即押解东部孟西白三族的族长,火速赶到郿县。东去特使出发后,卫鞅又命令车英带六十名甲士,即刻前去白氏田庄。
白氏族人居住在平原地带。郿县的平原主要在渭水北岸,大约五六十里宽。孟西白三族就占去了三十多里宽的地面,其中白氏一族地土最广,约占三族的一半。白龙身为族长,和六个儿子都有田籍,七家井田共占地将近五千亩。白龙一人的“大井”,就有田八百多亩,清一色的临渠水田。但是,白龙的庄园却建在大儿子的井田中,没有占用最好的水田。这片庄园占地五六亩,瓦屋二十余间,居住着白龙一家三代八十余口,算得上农家罕见的大家庭。白家能够劳作耕耘的人口不过十来个,却如何种得如此多的土地?
这就得说说自由民和隶农的关系。
西周和春秋时期,公室的领地和贵族的封地,都直接由奴隶耕作,贵族和公室、王室直接管理,直接收获。那时候,自由民和奴隶(隶农)没有直接关系,自由民占有的土地数量不大而且必须自己耕耘,直接向官府缴纳赋税(实物徭役多钱币少)。后来,商品交换的活跃,大大改变了各个诸侯国新贵族,觉得直接管理大量奴隶在广袤田野上耕作的旧方法太过笨拙,管理吏员庞大且效率不高。就有许多新贵族施行新法,将封地土地分散委托给富有耕作经验的自由民,同时也将原来的奴隶(隶农)分配给自由民,由自由民督导管理隶农耕耘,贵族直接从自由民收取应该得到的“租税”。战国初期,这种形式在东方国家已经比较普遍,一些大诸侯国变法后,许多隶农也变成了自由民。但在秦国,还延续着自由民管辖隶农的老式井田制。这时的秦国,几乎所有的可耕田都分割在自由民名下。官府只承认自由民的“田籍”(分田占田的资格)。官府和贵族分派给自由民的奴隶(隶农),只是劳动力,只在“地主”的土地上劳动。于是,自由民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地主”,拥有或多或少的奴隶(隶农)。
白龙是自由民中的显赫人物,父子七人各有一井,每井有八家隶农,白家共拥有五十六户隶农。尽管有隶农耕耘,但白氏家人依旧勤奋。每天日出,白家的男女老少都走出庄园,到白龙划定的“家田”里去劳作耕耘。白龙则带着掌事的大儿子到处走动,查看田野,督促隶农耕耘。日落时分,则聚家同食。成年男子一屋,妇人一屋。所有的三十多个小儿,却都在两棵固定的“大树”吃“板碗饭”,堪称奇特的一景。这两棵“大树”,是两块又长又厚的木板,板上每隔两尺镶嵌一个铜碗,白氏家人叫做“板碗”。每到饭时,几个儿媳将饭菜用大盆抬出,分到每个板碗里。“咥饭!”掌厨的二儿媳一声令下,守在院子里的三十多个孩子们,便按照年龄大小与男女次序,快步走到自己的板碗前开吃,直至吃完,没有一个孩童敢说话。即或旁边有客人观看,孩童们也没有人张望。仅此一端,老白龙的治家声望便大大有名。晚饭后,则是合家计议农事和白龙处置族中事务的时候。三年前,白龙已经将家中农事交由长子掌管,将家务交由夫人和次子掌管,自己主要处置族中事务,对家事农事只是偶然过问便了。
变法以来,白氏部族平静有序的生活,被完全打乱了。
以往,辛勤的农人们的白日都交给了田野,几乎所有的家事族事都放在晚上找人。但自从《田法》颁布以来,登白氏门者络绎不绝,尤其是白龙从栎阳回来,天天都有人聚来问讯计议。
今日从晌午开始,族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便都聚到了白龙家,一直说到日落还没有结束。白龙的主意挺正,一再说就是秦国全部推行新田制,孟西白三族也还是太子封地。可那些族老们却总是忧心忡忡,说着听来看来的各种传闻和事实,心下老大的不安。最令人沮丧的是族中老巫师竟期期艾艾叹息着说:“孟西白三族,兴旺了百多年,气数衰了,不能硬挺也。”此话一出,族老们更是一片沉默,忧郁地瞅着白龙。
骤然间,白龙火气上冲,独臂一挥:“不能挺也要挺!守不住祖业,我白龙无颜面见祖宗!”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屋中老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他们都曾经是身经百战的军中老卒,从马蹄气势,便知来者是铁甲骑士。白龙微微冷笑:“一身老骨头,慌个鸟!”话音落点,马蹄声已经逼近。白龙长子飞跑进来道:“父亲,国府铁骑!”白龙冷冷道:“打开庄门。”
庄门打开时,马队已经从纵横田野的车道上飞驰到白家门外的打谷场。车英一摆手中令旗,马队迅速列成了一个小小方阵。车英下马,一招手,前排六名甲士也纵身下马,跟随车英走进庄园。绕过高大的砖石影壁,车英一怔,只见二十多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怒目站立在院中,分明一个步卒拼杀的小方阵。白龙的长子站在老人阵外,紧张得无所措手足。车英仿佛没看见眼前的阵仗,从斜挎腰间的皮袋中摸出一卷竹简展开,高声道:“奉左庶长令,缉拿白龙归案。白龙何人?出来受绑!”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