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风云再起_一 红衣巫师的鼎卦 (第1/2页)
春草又绿,洛阳东门飞出了两骑快马,直向苏庄外荒野的草庐而来。
正在古井台上呼噜晒太阳的大黄嗖地立了起来,昂首凝望片刻,立即冲到草庐门前“汪汪汪”地狂叫起来。茅屋里,苏秦正在揣摩那张《天下》图,不时对照旁边的一本羊皮册子。这张大图,是老师当年从周室太史令老聃那里绘制的,原题《一千八百诸侯图》。所不同的是,老师对这张图做了详细注文,注明了每个诸侯国的始封时间、历代君主及灭亡时间。老师注文另成一册,与大图一合并,无异于一部最简明的天下诸侯兴亡史。春寒犹在,地上又很潮湿,苏秦双手拢在绵褂袖里围着羊皮大图打转,时不时还得一阵跺脚。
突闻大黄狂吠,苏秦惊得一个激灵。他觉得奇怪,大黄遇到险情是从来不叫的,但叫,一定是它熟悉的人来了。父亲是不会来的,纵然来了大黄也不会如此叫法。那么会是谁?苏秦思忖着刚拉开门,大黄嗖地蹿上了门前的土坎。
手搭凉棚遮阳远望,苏秦依稀看见泛绿的荒原上奔驰着两匹快马,就像两朵朦胧的云彩悠悠飘来――他的目力已经大减,看不清骑士的服色是黑是红了。突然,苏秦一阵心跳,莫非是张仪?不可能!若张仪有成,岂能等到今日来找他?
“二哥――”清亮的喊声随着急骤的马蹄声迅速逼近,大黄已经“汪汪汪”地迎了上去,引来一阵萧萧马鸣。啊,是苏代苏厉。苏秦心头一阵发热,双眼顿时潮湿了。三年不见,两个小弟已经长大了,已经是英俊少年了。
“二哥……”转眼之间,马到屋前,两个红衣少年滚鞍下马,却吃惊得呆住了。
面前就是他们的二哥么?就是那个曾经名动天下英挺潇洒的名士苏秦么?一头蓬乱灰白的长发,一脸杂乱连鬓的长须,身后是破旧不堪的茅屋,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草,他木然伫立着,一身褴褛破旧的皮袍,目光朦胧,黝黑干瘦,活脱脱一个饥荒流民。
“二哥――”一声哭喊,苏代苏厉跪倒在地,同时抱住了苏秦。
原是满怀喜悦激情而来,他们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在少年兄弟的想象中,名士草庐孤身苦修,是一件充满诗意的幻境,是只有世外高人才能品味的半仙生活。兄弟俩无数次地编织诉说着二哥的隐居境界――春日草长莺飞,手执一卷踏青吟哦,当引来多少游春少女的目光?夏日里绿阴古井,散发赤脚昼眠夜读,该是何等快意洒脱?秋风里草庐明月,河汉灿烂,长夜伫立,仰问上苍之奥秘,该是何等神奇意境?冬日里漫天皆白,或轻裘拥炉而读,或踏雪旷野而思,该是何等高洁情怀?兄弟俩相约,总有一日,他们也要像二哥那样,做一番隐居苦修,品尝一番高人境界。正因为如此想象,兄弟俩始终恪守着父亲叮嘱,三年内不扰乱二哥的清修。如今,二哥竟弄到了如此模样,这一对堪称锦衣玉食的兄弟如同遭受当头棒喝,如何不感到震惊?
“脱胎换骨,岂在皮囊?”苏秦虽只淡淡一笑,却是充实明朗。
“二哥,你受苦了。”苏代站起来低头拉着苏秦的手,一副不忍卒睹的样子。
“二哥,你不觉得苦涩?”苏厉毕竟年少,对苏秦安适的笑容觉得惊讶。
看两个弟弟悲天悯人的样子,苏秦不禁揽住了两人肩膀,一阵舒畅明朗的开怀大笑,毫无萧瑟凄楚,那是想装也装不出来的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苏代苏厉终于破颜笑了:“二哥,我们给你报好消息来了。”苏厉忍不住先露了底儿。
“三弟四弟,就坐在这里说,屋里阴凉。”
“二哥,你先吃点儿,边吃边听。”苏厉从马鞍上拿下了一个皮袋打开,“父亲特意从一个老猎户手里买了一只逢泽麋鹿,二嫂……”苏厉突然顿住,又期期艾艾道,“二嫂执意要亲自做……”
苏代叹息了一声:“二哥,二嫂也可怜……不要记恨她。”
苏秦不禁大笑摇头:“梦也梦也,苏秦若还记恨,岂非枉了这荒野草庐?来,我?。”说着摊开荷叶,撕开一块红亮的鹿肉大嚼起来,“三弟,你说,我听着。”
“二哥,我从大梁回来的,四弟从洛阳回来的。大事都清楚了。天下如今可是大乱了,我给你从头说吧。”代喘息了一下,一款一款地说起了这几年的天下攻防大事,有声有色,说到最后一声感叹,“咳,总归一个乱字,只有虎狼秦国占了大便宜!”
苏厉满面红光:“乱世出英雄,二哥,你该再度出山了!二哥,你……”
苏秦听得很仔细很认真,没有插问一句,一直在平静地沉思,丝毫没有兄弟俩预料的那种惊喜激奋。见两个弟弟困惑的样子,他在露出皮毛污黑的破衣襟上随意地抹了几下手,微微一笑:“看来,比我预料得快。我得想想,你俩明日再来。”
苏代苏厉相互看看,怏怏地走了。
望着两个弟弟骑马远去的背影,苏秦生出了一种奇特的感受――明明平静得心如止水,却觉得轻松得要飞了起来,充实得要喊了出来。不自觉地,他走进了茫茫荒草,越走越快,终于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湮没在无边的碧草浪中,一边仰天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啊啊啊”吼叫着。
“天意啊,天意――”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响起。
“谁?谁在说话?”苏秦气喘吁吁地摇晃着,看见茫茫泛绿的苇草中摇曳着一个红色身影,站定一看,红袍竹冠,雪白散发,清越得直如天人一般。“前辈高人,在下有礼了。”苏秦恭敬地躬身一礼,他知道,这种老人只可能是尊贵神秘的王室大巫师。
“得遇雄贵,老夫不胜荣幸。”明明迎面而立,苍老的声音却是那般旷远。
“雄贵?你说我么?”苏秦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禁不住仰天大笑,“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也。”
“老夫相术甚浅,不敢断言。先生可愿占得一卦?”
“天无常数,在下力行入世,不信虚妄。”
老人微微笑道:“武王伐纣,太公踩龟甲而止卜。非不信也,乃有成算也。先生不信,亦是成算在胸。然天道幽微,岂是‘力行’二字所能包容?若有印证,岂非天道无欺?”
苏秦肃然拱手道:“愿受教。”
“你来看。”老人大袖一挥,身形转开,指着原先挡在身后的一蓬青黄相间的奇特长草,“此乃老夫今日觅得的一株千年蓍草,以之占卜,可窥天地万象之密,先生何其大幸也。”
苏秦暗暗惊讶。他与大多经世名士一样,虽不精专《易经》,却也颇有涉猎。老师原本就是精研《易经》的大家,但却从来不为弟子占卜,只是向他们讲述《易》理与《易》家规矩传闻,让他们广博学识而已。老师说过,千年蓍草为《易》家神物,功效大过龟卜时期的千年龟甲,可遇不可求。但凡觅得千年蓍草,必得为所遇第一人卜卦而镇之,否则不能折草。看来,面前这位红衣大巫师要给自己占卜,也并非心血来潮,《易》家规矩使然,何妨坦然受之?心念及此,又是默默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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