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连横奇对_五 合纵阵脚在楚国松动 (第1/2页)
五、合纵阵脚在楚国松动
接到楚威王病逝的消息,张仪仰天大笑道:“天助秦国!天助张仪也!”
嬴华主张立即出使楚国,张仪摇头笑道:“不,恰恰要迟些个。”嬴华疑惑道:“迟些个?丞相大哥不怕失了先机?”张仪道:“楚国情势,你却不甚了了。这个芈槐,天下第一个没见地的君主。楚威王骤然病逝,世族权臣与变法新人必有一场权力争斗。去得太早,两派尚未开斗,反倒容易使他们拧成一体共同对外。晚些时日,两边要么难分难解,要么已成血海深仇。我,也才有周旋于两派之间的余地,此乃其中真谛也。”绯云在旁笑道:“?!老谋深算,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张仪嬴华不禁哈哈大笑。
过了一个长长的冬天,春暖花开的三月,张仪才从容启程向郢都而来。张仪没有错料,楚国的确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内斗,朝局权力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楚威王做了十一年国王,已经为变法摆置好了一个较为有利的权力框架:以令尹昭雎为首的旧贵族的权力大大缩小,以大司马屈原与春申君黄歇为首的新派的权力大大增强,六国合纵一建立,楚国的外部威胁大体解除,楚威王便要立即在楚国推行第二次大变法。参加合纵会盟大典之前,楚威王已经与屈原详细商定了变法方略,而且专门将屈原与太子芈槐留在郢都镇国。作为六国合纵的赫赫盟主,楚威王回国之日,便是变法启动之时。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孱弱的楚威王一回到郢都便病倒了,整整两个月卧榻不起,难以料理国事。入冬之际,四十九岁的楚威王终于撒手尘寰,死时圆睁双眼,守候大臣无不怵目惊心。
楚威王一去,大司马屈原与春申君黄歇受命主持国丧,忙得寝食难安。旧贵族们却在忙另外的事。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同当年楚悼王逝世,老世族趁机铲除吴起一样的好机会。他们立即秘密聚会,商定了夺回权力的协同方略,谁也没有去争国丧与扶持新王登基那种出力未必讨好的权力。
待得二十六岁的太子芈槐一登上王位,五大世族的元老大臣立即递上血书,要求国王罢免屈原,废黜春申君,否则,全体元老去国还乡!当屈原与黄歇看到屈黄两族的元老们竟然也出现在血谏之中时,顿时乱了方寸。黄歇激烈主张:调来屈原练好的八万新军,剿灭一班老朽。屈原反复思量,觉得那无异于楚国内部大战,土地财货与基本兵力都在旧世族的封地里,八万新军如何有扭转乾坤之力?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找楚怀王芈槐商议大计。
这芈槐是个素无主见且耳根极软的庸碌人物。屈原黄歇一番慷慨陈词,芈槐立即激昂拍案,要用王族亲军来“维持父王的变法大志”。屈原黄歇一走,元老们跪成一片守在宫门请命,芈槐便顿时没有了主意,急得团团乱转。这时,世族元老们祭出了最为隐秘的一个利器――王妃郑袖。
郑袖是个神秘女人,功夫独到,昔年便将太子治得服服帖帖而不为外人知晓。如果没有这个秘密利器,也许老贵族们真还没有底气发动这场逼宫大战。但是,这些宫闱密情对于屈原黄歇来说,不过是不屑一顾的龌龊小技,永远不屑为之的。
三日之后,事情发生了莫名其妙的变化:屈原的大司马被罢免,新职是三闾大夫。这个职位听起来倒是显赫:掌管楚国贵族升迁封赏。实际上,在楚国这个各种实力牢牢掌控在贵族手中的国家来说,却没有任何实权。黄歇的春申君倒是没有被罢黜,但是却只留下了一个权力:职司合纵,不得染指其他。在宣读王书的朝会上,屈原愤激大叫:“上苍昏昏兮,亡我大楚!”连呼数遍,当场吐血昏厥。春申君却是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了。
张仪入楚,事先通报了楚国王室。楚怀王与郑袖正在湖中泛舟,闻报笑道:“来就来了,秦国还当真虎狼不成?”泛舟罢了,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朝臣没有一人知晓。于是,张仪进入郢都波澜不惊,入住驿馆,也没有任何与丞相规格相对等的接风洗尘宴会。嬴华忿忿道:“好个楚国,竟如此做大?日后有它好看!”张仪意味深长地笑道:“此乃天意也,过得几日,便知好处也。”嬴华见张仪笃定成算,笑了笑不再说话。
入夜,郢都街市空前热闹了起来。国丧三月,国人憋闷了整整一个冬天,时当春暖花开国丧解禁,国人顿觉大大舒畅。等闲农夫工匠白日春忙,只有趁着夜市来添置一些日用器物。官吏士子们更是洒脱,白日踏青放歌,夜市聚饮作乐,五色斑斓的长街中车马如流行人如梭,弥漫出罕见的繁华康乐,恍若太平盛世。
一辆四面垂帘的篷车,在郢都最为宽敞的王宫前街上随着车流辚辚向前。这种篷车厢体宽大,帘幕讲究,可坐二到四人不等,寻常至少要两马驾拉。稍微殷实的商贾,除了轻便快捷的轺车,总是要有一辆这样的大型篷车,以供主人携贵客同游。眼下这辆篷车很是考究,除了车轮,车身材质几乎全部是锃亮的古铜,四围的丝绸帘幕镶嵌在青铜方框中,绷得平展妥帖,外边不见里边,里边却能透过细纱清楚地看到街景人物;尤其是驾车的两匹纯黑色骏马,鞍辔鲜亮,身姿雄骏,虽是碎步走马,却整齐一律得一匹马也似。辕头驭手是一个英俊少年,一身红色皮短装,手中马鞭把手时不时闪烁出灿灿金光,一看便是富商俊仆。车行街中,时有路人驻足品评啧啧称赞,众口一词地认为:这车主是临淄大商无疑。
在一家经营珠宝玉石的富丽堂皇的大店前,篷车停了下来,车中走出两个头戴竹笠身着宽大长衫的红衣人。待篷车湮没在珠玉店的车马场,两个红衣人也进了灯火通明的店堂。一个黄衫中年人正摇着大芭蕉扇在店堂巡视,瞄了客人一眼走过来拱手笑问:“敢问客官,可是苍梧大商?”
年青红衣人笑道:“店家好眼力,我等正是苍梧商贾,欲买上好楚玉,不知可有存货?”
“可是与和氏璧匹敌者?”
“正是。”
“二位请到后堂看货。”
中年人带两位竹笠红衣人穿过两道回廊,来到庭院中一间孤立的大石屋中。一名少年仆人点亮纱灯捧来茶具,便退了出去。中年人深深一躬道:“属下参见台司大人。”
年青红衣人摘去头上斗笠道:“这位是我王特使张大人。”
“属下参见张大人。”
高大的红衣人也摘去了斗笠,摆了摆手径自坐在长案前默默饮茶。年青台司是嬴华,特使却是张仪。只见嬴华摆摆手示意中年人坐了,她自己却站在张仪身边问道:“商社在楚国可有进境?”
“禀报台司:商社已经与令尹昭雎的长公子、昭府家老过从甚密,属下出入昭府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与新王宠臣靳尚,亦可称兄道弟,甚是相得。”中年人恭敬回话。
“这个靳尚,官居何职?”
“靳尚原是大司马屈原属下司马,新王即位,被任为王宫郎中,职司王妃郑袖护卫。此人官职不大,却深得新王与郑袖信任,目下是郢都炙手可热的人物。”
“郑袖其人如何?有甚等嗜好?”
“属下派员奔波三月,遍访郑袖故乡及郢都王宫侍女内侍。此人说来话长,容属下细细道来……”中年人侃侃讲出了一个奇异女子的故事:
郑袖家族原本是中原郑国的大族。春秋末期,郑国大大衰落,郑氏首领也在权力场败落,率领族人南迁到偏僻的越国会稽,成为占据一方的山地部族。越王勾践时,郑氏部族出了一个著名的美女,叫郑旦。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中,除了赫赫大名的西施,便是这个美丽善良的郑旦了。后来,西施与郑旦都成了夫差宠爱的妃子,日日夜夜地拖着夫差欢宴行乐。悠悠岁月,郑旦却真正深深地爱上了豪爽豁达的夫差,与西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后来越国攻灭吴国,大军进入姑苏城,西施被范蠡救出乱军,永远隐遁了。郑旦却在最后关头自杀殉情,与夫差死在了一起。战后论功罪,郑旦被加上了“卖国邀宠”的大罪,郑氏部族骤然由献女功臣而成为有罪部族,被一体罚为王室的奴隶。楚国灭越后,这个郑氏部族被当做财产,封赏给了令尹昭雎。
郑氏部族的处境虽已低贱,代出美女的部族遗风却没有丝毫改变。或耕田,或狩猎,或放牧,或打鱼,郑氏部族那些少女少妇的绰约风姿,非但没有因为布衣风尘而衰减,反倒是平添了几分红润丰腴的神韵,比那苍白瘦削的细巧美人更是诱人。每逢春日踏青,郑氏部族的布衣少女都会引来无数王公贵族的热烈追逐。白发皓首的昭雎,正是在踏青之时为美丽的郑氏布衣少女怦然心动的。他先为自己选了一个郑氏少女做侍妾,一月之后大是满意,便遍访郑氏村落,选了一个最令人心动的少女献给了太子,这个少女就是郑袖。
郑袖生得娇小婀娜,田野风尘与粗劣的生计,赐给了她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一种明艳红润。除了美丽女人能歌善舞的寻常本事,更重要的是,这个郑袖秉承了郑氏美女的最动人处:美丽多情而又极其善解人意,粗识文墨,却能解得老人辈最深奥的话题;那双幽幽深潭般的眼睛,似乎天生便能看到男人的内心深处,时时准备着满足男人最为隐秘的渴望。
昭雎原本是将郑袖献给太子做侍妾的,谁也想不到,一年之后,郑袖竟变成了太子妃。虽然不是正位夫人,却是一人专宠。要不是楚威王不悦,焉知太子不会与郑袖大婚?昭雎见微知著,立即将郑氏家族脱除隶籍,赐给独立的十里封地,又荐举郑氏族长做了小官,郑袖哥哥做了令尹府属吏。渐渐地,郑袖变成了风韵天成的少妇,酷爱一切新奇珍宝,也酷爱着她的夫君。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太子在她面前驯服得像个大儿子一般。
据宫中一个老侍女说,郑袖曾指点着太子的额头笑道:“乖乖听话,日后在外人面前不许狗儿般驯顺,还做国王呢,晓得无?”太子挺身高声道:“是了,记住了!”太子即位做了国王,昭雎又将靳尚荐举给郑袖做了侍卫郎中。于是,郑袖与靳尚便成了昭雎手中的两根绳索,牢牢地拴住了新楚王,掌控了郢都朝局轴心。
“看来,倒是个多情红颜了?”嬴华冷冷一笑。
张仪思忖道:“若要疏通郑袖,你等可能接近?”
“能。”中年人爽快答道,“属下可请靳尚引见。”
“好。”张仪点头,“你在明日内办好两件事:一则,与靳尚约定,后日引见一贵客给郑袖;二则,向昭雎家老透露:张仪入楚。他如何说法,迅速报我。”
中年人听得“张仪”二字,悚然起身拜伏在地:“不知丞相驾到,请恕小吏不敬之罪!”
张仪笑道:“不知者不罪,起来。”
嬴华正色道:“丞相入楚,多有危机。商社要派出全部干员,探听郢都各种动静,但有可疑,立即报来。”
“属下明白!”中年人军中将领一般赳赳领命,又问道,“敢请丞相示下:属下可否向靳尚与昭雎家老显示秦人身份?”
张仪看了看嬴华,嬴华有些愣怔,心知商社既往只是以商贾身份疏通,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如今要做这两件大事,寻常商人之身,难免会引起靳尚与家老怀疑,确有不便。嬴华没做过这种半公开的差使,转着眼珠不说话,显然是吃不准。张仪思忖一番道:“第一次,对昭雎家老只说是祖居秦国,听入楚秦人闲话说的;对靳尚,只说是故国商人想揽楚国王室的一笔生意,要请郑袖疏通。若进境顺利,日后可逐步教他们略有觉察,但却不需明说。”
“是!属下明白。”
“那好,我们走了。”嬴华顺手给张仪戴上斗笠,中年人捧起屋角石案上一只精巧的铜匣,仿佛替主顾送货一般将两人送了出来。到得店门,华贵的篷车已经在那里等候,绯云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人打扰?,过来得顺呢。”
车行途中,嬴华轻声笑道:“真没想到,丞相还是个秘事高手,属下佩服。”
张仪笑道:“大道驭技,何足道哉!可曾读过《孙子兵法》?”
“读过啊。”
“你听好了。”张仪念诵道,“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而知敌之情也……非圣智莫能用间,非仁义莫能使间,非微妙莫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嬴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读过《孙子兵法》,也知晓这是《用间篇》里的话,可过往如何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更没有与自己做的秘事联系起来。此刻一听,大觉有醍醐灌顶之效,不禁感慨赞叹:“大哥当真过目不忘,能朗朗上口呢。”
“不上心,甚也记不住。”
“是。最后一句是说:须得以高深智慧者统帅用间秘事,方可成得大功?”
“不错。记住了?”
嬴华沮丧笑道:“我可是不配,怪道只能做些鸡零狗碎的勾当。”
张仪哈哈大笑:“小弟可是上上之‘间’也!几时自惭形秽了?”
“好!有大哥统帅间事,管教楚国晕头转向。”
“用间敌国,奥妙无穷,还得用心揣摩。”张仪笑着叮嘱。
“大哥说得是,小弟记住了!”嬴华的确是真心佩服张仪了。
次日午后,商社报来第一个消息:靳尚已经欣然应允引见,只是提出要分一成利金。张仪笑道:“伸手索钱,成事之兆。行人小弟,我看这第一趟,要你出马。”“我?”嬴华惊讶道,“对付女人,我可是没谱得紧。”张仪揶揄笑道:“看来啊,女人还只有男人对付了。”嬴华骤然红了脸笑道:“真没谱。我说真的呢。”张仪颇为神秘地笑道:“来来来,我教你一条稳心妙计……”低声对着嬴华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嬴华点头笑道:“好吧,试试了,若得灵验,我便服你懂女人了。”张仪大笑摇头道:“不不不,女人入得邦交,我便懂。否则,我也是一抹混沌。”
次日傍晚,一艘乌篷小舟驶出了郢都南门的水道,进入了城外的一片茫茫大湖。这是云梦泽北部边缘的浅湖,阳春三月的季节浮萍遮掩红树茫茫,小舟如飘行在绿色的原野。舟行半个时辰,遥遥一座小山在前,山腰闪烁着点点灯光,恍如天上宫阙。不消片刻,小舟靠岸,便闻码头石上“啪啪啪”三掌。小舟船头站着的一个黑衣人,也是“啪啪啪”三掌回应。
“小哥到了么?我等候多时了。”码头石上传来一个年青的声音。
“多劳靳兄。我如约来也。”说话时小舟已经悠然靠上码头,黑衣人跳上码头石回身拱手道,“小哥请下船,郎中在此等候。”
舱中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捧匣少年。白衣人从容上得码头石拱手笑道:“相烦郎中照拂,在下无以为敬,敢请郎中收下这三个天子方币了。”说罢一挥手,空中“哗啷”一声,一件物事从身后少年手中飞向对面的带剑黄衣人。
黄衣人双手接住,欣然一躬道:“如此罕见宝物,靳尚如何当得?”原来,这“天子方币”是西周王室尚坊铸造的一种四方古金块,天下统称“方金”,专门用来赏赐大国诸侯,实则是铸造金币的原料块。由于有天子徽记,再加民间绝无流通,甚至周室东迁后连洛阳王城府库也没有了,所以成为天下绝品。如此“方金”,得一方便价值无算,靳尚骤然得了三方,如何不惊喜激动?
白衣公子淡淡一笑:“些须之物,不成敬意,倘得事成,日后容当重谢。”
靳尚慨然道:“小哥富贵天相,断无不成之理,请随我来。”转身向山腰走去。黑衣人却留在码头守候。朦胧月光下,可见石板小径直通山腰一座虽然不大但却很高的房子,房子似乎是楚国特有的那种竹木楼,屋外四面都是婆娑绿树。白衣人向绿树丛中瞄了一眼,笑道:“郎中,埋伏了几多人马等我啊?”靳尚回身笑道:“这是王室常规,与小哥无关,若小哥害怕,我令他们撤出便了。”白衣人笑道:“如何能坏了郎中职司?我只是觉得新鲜罢了。”说笑着到了竹木楼前。
靳尚走上门厅台阶,向里拱手道:“启禀王妃:贵客到了。”
只听一个模糊柔和的声音道:“教他进来。”
“小哥请。”靳尚拱手作礼间,一个艳丽侍女已经打起薄如蝉翼却又垂得极为平整的丝帘。白衣公子借着明亮的灯光向靳尚打量了一眼,见这个被郢都视为新贵的人物生得鼻直脸方英挺颀长,一身紫皮软甲,果然一个俊秀人物。白衣公子皱皱眉头,带着俊仆从容跨进了门槛。这是一间整洁宽敞的大厅,地是竹板镶嵌的,墙是竹板拼装的,屋顶与楼梯也是竹制的,连座案小几琴台绣墩,都无一不是细韧光洁的竹皮包成,处处散发着竹子特有的清新芳香,令人感到舒适清新之极。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白衣公子也不着急,悠然地四面打量,欣赏着墙壁上的各种竹拼花纹。
“毋晓得何方贵客,定然要在这里见我啊?”一个柔亮的声音在厅中荡开,却未见人在何处。
白衣公子也不端详探询,只是拱手低头道:“在下乃秦使张仪之仆从,特意拜会王妃。”
一阵莺莺笑声传来:“秦使张仪?晓得谁哦?找我一个宫闱女子何事啊?”语气中透出一种柔昵的纯真与好奇。
“禀报王妃:特使大人祖上本是楚国越人,闻得王妃也是故乡仙女,羡慕异常,特意遣在下拜望,聊表故国乡情。”
“哦!”柔昵的声音惊讶了,“晓得。如此这张仪也是个念祖义士了。他在秦国做何等官职啊?”
“张仪大人,秦国丞相。”
“天!秦国丞相?”柔昵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惊叹了,“毋晓得有此大才,当真是越人荣幸了呢。替我回复丞相:若有故乡旧事未了,来找郑袖哦。”
“多谢王妃。”白衣公子深深一躬,“丞相为表乡情,献给王妃一件薄礼。”
“哦?”柔昵的声音甜蜜而恬淡,“有稀罕物事?丞相心意,郑袖晓得了。”
“丞相礼物,虽不金贵,却是天下唯一,与王妃最是相配。”
“哦?天下唯一?毋晓得何物?”
“貂裘宝衣。”
“晓得哦。”柔昵的声音一阵咯咯甜笑,“貂裘我有两件,银灰的哦!”
“启禀王妃:这件是红貂皮裘。”
“红貂?”柔昵的声音惊讶了,“晓得毋?红貂可是绝世极品,真有此物哦?”
白衣公子朗声道:“王妃果然慧眼。貂皮乃皮具至宝,红貂更是百世一见。相传六百年前周穆王有过一件,此后,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这件红貂,乃陇西大驮族单于在寒冻大雪中猎得,可化雪于三尺之外,确是稀世奇珍。”
“晓得了,我来看看!”柔昵的声音顿时脆亮起来,接着听见一阵轻盈急促的脚步声隐隐从竹墙中传来,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骤然从竹墙中飘了出来。一领竹绿的长裙,一方曳地的披肩白纱,雪白的肌肤晶莹光洁,一头秀美的长发随意飘洒在双肩,一双晶亮的眸子像那幽幽的深潭,分明是惊喜而来,脸上却写满了少女一般的纯真从容,决然看不出财货珍宝浸泡的虚伪与邪恶。随着她的出现,厅中顿时明亮了许多,俊秀明朗的白衣公子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王妃不事雕饰,美丽如斯,当真天地造化!”
郑袖粲然一笑道:“哦!毋晓得侬竟生得如此可人?比靳尚还多了几分灵秀呢。”
“在下资质愚鲁,何敢与郎中大人相比?王妃请来看红貂宝裘。”
郑袖却依旧幽幽地盯着白衣公子道:“侬毋晓得,男子是要女子品味哦?你穿上女装,便比女子还美呢。说给丞相,将你赏给我哦?”
白衣公子的笑脸上骤然涌出一片红潮。此时,旁边的少年俊仆双手一抖,厅中顿时一片金红的亮光:“敢请王妃鉴赏红貂――”光芒乍现,郑袖不自觉地用手捂了一下眼睛,及至转身,惊喜笑道:“天哦!毋晓得红貂如此美呢!”此时,白衣公子已是笑意从容道:“王妃请看:这红貂裘用金线缝制而成,金线光芒闪烁于大红之中,熠熠生辉。王妃晶莹如玉,绝世佳丽,红貂裹身,如火拥梨花,岂非天下丽质奇观?”
“天哦――”郑袖又一次惊叹,“毋晓得天下有如此宝物呢,好了,我来穿上哦!”
少年俊仆将大红貂裘展开,婀娜郑袖依身着衣,轻盈一个转身,倏地满室生辉。
靳尚从门廊下大步进来,一迭连声惊叹道:“王妃与红貂堪称双绝合一!当真巫山神女也!秦使大人好眼力!”
“天哦!好热!”顷刻之间,郑袖额头涔涔细汗,脸泛红潮。靳尚连忙上前将红貂展下,甜腻笑道:“冬日飞雪,只需一件纱裙贴身,便温暖如春,好惬意呢。”郑袖柔柔笑了:“晓得侬孝顺了,饶舌哦。”又转身笑道,“张仪大大可人,毋晓得何以回报哦?”
白衣公子恭敬作礼道:“丞相为秦楚修好而来,倒是无甚大事。王妃盛情,在下定然禀报丞相。”
“晓得哦。”郑袖微微一笑,“丞相为罢兵息战而来,此等好事,定然顺当了。”
“多谢王妃。”白衣公子向少年俊仆瞟了一眼,少年捧着一方竹匣走到郑袖面前恭敬地低声道:“王妃,此物为西域神药,强身延寿。匣内附有服用之法,是丞相敬献于楚王的,请王妃转呈。”郑袖嫣然一笑:“毋晓得西域还有神药?好,我代大王收了哦。”
三更时分,乌篷小舟离开山下码头,凭着王室护军的夜行令箭,顺利地驶进了郢都南门。尚未入睡的张仪听完嬴华、绯云二人的细致学说,不禁拍案笑道:“这郑袖果然聪颖灵慧。用间第一步,大功告成也。”嬴华笑道:“我倒看这郑袖一身异味儿,却是说不清白。”绯云急急道:“?!她要她给她做管事呢。”张仪不禁笑道:“她她她,究竟谁呀?”绯云咯咯笑道:“?,就是她要她嘛。”嬴华红着脸笑道:“我差点儿没忍住,幸亏绯云挡了一阵。咳,上天也真是奇妙。”一副不胜惋惜的样子。张仪道:“丽人未必丽心。夏之妹喜、商之妲己、周之褒姒、吴之西施,哪个不是天姿国色良善聪慧?她们的异味都不是娘胎里生的,是宫闱里浸泡的。国有异味,丽人如何能洁身自好?皎皎者易污,诚所谓也。”
次日商社来报:昭雎闻张仪入楚,大是惶惶不安。请命张仪如何应对?张仪悠然道:“暗示昭雎家老:张仪健忘好酒,宴请一次,厚礼赠送,或可无事。”商社头领答应一声欣然去了。
“张兄,昭雎害得你好惨?!”绯云黑着脸咬牙切齿。
嬴华低声道:“要不杀了昭雎?我看郑袖、靳尚成事足矣!”
“当真胡说。”张仪罕见地沉着脸道,“国家兴亡,何能尽一己之快意恩仇?郑袖靳尚,差强可对付楚王,然对付不了屈原黄歇一干重臣。昭雎之能,要害在左右朝局,压制楚国之合纵势力,无人可以取代。此人于秦国有益,于连横有利,纵是张仪仇人,又有何妨?”
嬴华与绯云沉默了,看着张仪,两个人的眼眶中涌出了一线泪水。张仪笑了,拍着两人肩膀道:“昭雎绝非善类,要教他服软,到时……”一番低声叮嘱,两人都破涕为笑。
次日,一辆华贵的青铜轺车驶到了驿馆门口。一个黄衫高冠的贵公子,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扶下了轺车。驿丞得报,匆匆迎出门来:“不知公子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贵公子傲慢地笑着:“张仪可在?”驿丞躬身道:“在在,公子稍等,小吏去叫他出来便是。”贵公子冷笑道:“叫他出来?你好大面子!带着家老通禀。”驿丞拭着额头汗水,连声答应着带老仆人走了进去。片刻之后,家老碎步跑出:“公子,张仪说请你进去。”贵公子脸上一喜,却又低声问:“气色如何?”家老道:“小老儿看不出。”“笨!”贵公子嘟哝了一句,大步进了驿馆。
“楚国裨将军昭统,求见丞相大人。”贵公子在门厅前远远施礼报号。
“啊,令尹公子,请进了。”嬴华走了出来。
大厅之中,张仪安然坐在长案前翻阅竹简,连头也没有抬。贵公子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又一次躬身高声报了号。张仪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漫声道:“一个裨将军,见本丞相何事啊?”贵公子惶恐作礼道:“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向丞相致意。”“家父?究竟谁呀?”张仪冰冷矜持,依旧没有抬头。
“家父,乃是,令尹昭雎。”贵公子期期艾艾地很是紧张。
“昭雎?”张仪猛然抬头,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有顷,冷笑道,“昭雎向本丞相致意么?”
“正是。”贵公子额头上冒出了涔涔细汗,“家父,闻得丞相为秦楚修好而来,颇为欣慰,意欲为丞相接风洗尘……”
“客到三日,还有接风洗尘之说?”
“家父本意,是想与丞相共商修好大计。”
“如此说来,令尹昭雎赞同两国修好?”
贵公子连忙点头道:“家父素来敬重丞相,欲请丞相晚来过府共饮,澄清昔日误会纠葛,共襄两国邦交盛事。”
张仪思忖一番,淡淡笑道:“好,本丞相入夜便来,听听令尹如何说法。”
“这是家父亲笔请柬。”贵公子兴奋地从大袖中拿出一个硕大的黄色封套,双手捧到张仪书案前。张仪傲慢地笑笑,没有接柬。昭统只好恭敬地将封套放到书案上:“在下告辞。”惶恐地迈着一溜碎步走了。
暮色时分,令尹府派来三辆轺车迎接。张仪不带护卫,只带了嬴华绯云两人,各乘轺车辚辚隆隆地向令尹府而来。到得府门,昭雎已经在门厅郑重迎候。张仪轺车到时,昭雎亲自上来扶张仪下车,谦恭热情之态,仿佛在侍奉国王。张仪毫不推辞,一脸高傲的微笑,任他搀扶领引,只是坦然受之。
到得府中,盛宴已经排好,在一片水面竹林间的茸茸春草之上。暖风和煦,月光明亮,一顶雪白的大帐,仿佛草原旅人相聚,倒真是饮酒叙谈的好所在。张仪揶揄笑道:“楚国好山好水,都被令尹占了。”昭雎呵呵笑道:“丞相说好山好水,老朽就很是欣然了。其实啊,郢都最好的园林,当是屈黄两府。老朽迟暮之年,老旧粗简而已,如何比得新锐后进?”张仪悠然一笑,对昭雎的试探浑然无觉道:“令尹这老旧粗简,也强过张仪丞相府多矣。惜乎秦国,只有铁马金戈也。”昭雎笑着凑上来低声道:“老朽保丞相回转之日,可在咸阳起一座豪华府邸。”张仪大笑一阵道:“果真如此,张仪可是命大也。”
说话间进得大帐,红毡铺地,踩上去劲软合度,脚下分外舒适,没有纱灯,一片银白的月光透过雪白的细布帐篷洒了进来,既清晰又朦胧。青铜长案粲然生光,黄纱侍女绰约生辉,当真诗情画意般幽雅。张仪心中暗自惊讶,想不到一个阴骘大奸,却有如此雅致情趣。若非对面是昭雎,以张仪洒脱不羁的性格,早已经高声赞叹不绝了。虽然如此,张仪也还是微笑着点头赞叹:“令尹眼光不差,深得聚酒之神韵也。”须发雪白的昭雎在月光下直是仙风道骨气象,闻言拊掌笑道:“原是丞相慧眼,老朽没有白费心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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