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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_二 苏秦陷进了烂泥塘

正文 第十二章 不宁不令_二 苏秦陷进了烂泥塘 (第1/2页)
  
  二、苏秦陷进了烂泥塘
  
  苏秦离开了楚国,心灰意冷地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南下时踌躇满志,要一心与屈原春申君合力,扭转楚国危局,为合纵保留最坚实的一块立足之地,也与张仪进行一次面对面的纵横较量,不想倏忽之间急转直下,结局乱得一塌糊涂,原因却是莫名其妙。作为合纵一方,是彻底失败了:非但没能扭转楚国,反而使其余五国更加离心。秦国呢,同样是失败了:非但张仪险遭暗杀,最终也还是没有避免一场恶战,竟前所未有地折损了六万新军锐士。楚国呢,更是最大的输家:朝局大乱新派湮灭且不说,积数年心血所训练的八万新军连同两三万老军,也全数赔了进去。同时还结下了一个最凶狠强大的仇敌,将无可避免地永远不得安宁了。
  
  细思其中因由,千头万绪令人扼腕叹息。楚怀王是千古罕见的抽风君主,时而聪明机断,时而颟顸纨绔,弯子转得常常令人哭笑不得。屈原则是千古罕见的激烈偏执,恨便恨死,爱便爱死,意气极端得全然没有回旋余地。春申君呢,机变诙谐且颇有折冲之能,但却少了一些坚刚与大智,既影响不了屈原,又影响不了楚王,硬生生地无可奈何。昭雎阴沉狡黠又极是沉得住气。郑袖聪敏贪婪偏又能适可而止……面对楚国如此乱象,几乎每个人都是苏秦的对手,却教苏秦如何对付?张仪号称天下第一利口,能事之极,还不是无法将楚国乱象理顺到秦国和局之中?
  
  到头来三败俱伤,却不知道罪责在谁。似乎一切都是屈原搅乱了。可是,若没有屈原的强硬,楚国还不是纳入了秦国算盘?屈原既强力扭转了楚国倒向秦国,又完全堵塞了楚国重入合纵,更是一举毁灭了楚国变法的希望。功也罪也,孰能说清?
  
  一路之上,苏秦思虑着念叨着揣摩着,最后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糨糊,末了只好长叹一声:“人算何如天算?当真天意也!”想想合纵以来的坎坷,苏秦无可奈何地笑了。难道不是天意么?每到穷途末路,苏秦必得从燕国开始。合纵发端于燕国,每次大挫,竟都只有回燕国这一条路。弱燕生苏秦,强秦成张仪,看来这也是天意了。
  
  “二哥――二哥――”
  
  苏秦蓦然惊醒,却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骑士斗篷招展摇手长呼,不是苏代却是何人?苏秦四面一张望,发现竟然已经到了蓟城郊野,低声嘟哝一句“好快”,跳下了轺车,坐在道边一块大石上等候苏代。
  
  “二哥,回来得好!我正等你。”苏代下马,不断拭着脸上的汗水。
  
  苏秦笑道:“三弟啊,你知道我回燕国?”
  
  “不知道,我正在城外狩猎,看见了苏字大旗,不是二哥却是谁?”
  
  “一个人狩猎?”
  
  “不是,子之邀我一起狩猎的。你看那儿――”
  
  苏秦目力虽差,却也看见了遮天蔽日的烟尘中翻飞的大旗与冲锋驰骋的马队,看那气势,少说也有三五千骑兵。苏秦不禁皱起了眉头:“子之又在炫耀燕山铁骑了?”苏代笑道:“二哥不知,子之目下可是威风起来了,军政大权一把抓。”苏秦冷冷道:“燕王相信他?”苏代道:“燕王病了,瘫了,将国事都交给了子之。”
  
  苏秦大是惊讶,走时还好端端如日中天的一个燕王,如何就瘫在了榻上?莫非是子之……苏秦脊梁一阵发凉:“快说,燕王如何病的?”
  
  “前次狩猎,燕王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后来日益沉重,最后便瘫了。”
  
  “燕王精于骑射,如何能摔下马来?”
  
  “子之说,那是一匹东胡野马,燕王冒险尝试,被野马掀翻。”
  
  苏秦沉默良久淡淡一笑:“去看过燕姬么?”
  
  “去过两次,想给她送点物事,却没有见到人,可能云游去了。”
  
  苏秦又是一阵沉默:“你先去,记住,不要对子之说我回来了。”
  
  “好……那我先走了。”苏代似有困惑,却也习惯了听苏秦吩咐,上马一鞭去了。
  
  眼看着烟尘消散,狩猎马队卷旗收兵,苏秦才上了轺车偃了大旗,静悄悄地绕到最僻静的北门进了蓟城。回到府中吩咐关了大门,沐浴梳洗之后便进了书房,苏秦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燕国这几件事。谁知刚刚落座,总管老仆走了进来低声道:“大人,上卿来了。”苏秦一怔:“上卿?他如何知道我回来了?”老总管默默摇头。苏秦道:“你去说,我路途受了风寒,已经卧榻歇息,改日上门回访。”老总管看看苏秦,却没有走。苏秦不耐烦道:“没听见么?去。”老总管低声道:“老朽本不该多嘴,大人还是不要回绝的好,上卿在蓟城可是……”老人眼光闪烁,似乎不敢往下说了。苏秦想了想:“也好,去请他进来。”老人犹豫道:“大人不去迎接?”苏秦不禁笑了:“我是封君开府丞相,他只是上卿,知道么?去。”
  
  片刻之间,书房外脚步腾腾,子之赳赳走了进来,还是一身软甲一领战袍,手中一口长剑,人尚在廊下,响亮的笑声已经响彻了庭院:“武安君当真雅兴,悄悄归燕,也不给子之一个接风的机会。”随着笑声进门,人已一躬到底,“武安君,子之有礼了。”苏秦淡淡笑道:“甲胄上卿,礼数倒是周全,请入座了。”子之哈哈大笑一阵,坦然入座,顺手将长剑横在了案头。总管老仆上了茶,悄悄地守到廊下去了。
  
  “楚国震泽吴茶,上卿以为如何?”
  
  “好看,太淡。”子之笑道,“还是燕山粗茶来劲儿,克得动牛羊肉。”
  
  “见仁见智,一家之言了。”
  
  子之对苏秦的揶揄似乎浑然无觉:“武安君,多日等你归来,四处派出游骑斥候探察你动静,非有他意,只是想与你商议一件大事。”
  
  见子之坦诚,苏秦的一丝不快已经消散:“大事?上卿请讲。”
  
  “在燕国变法!”
  
  苏秦大是惊讶,沉默着半日没有说话。子之打量着苏秦笑道:“武安君以为子之粗蛮,不堪变法?”苏秦默默摇头,却还是没有说话。子之道:“武安君啊,变法有内外两方条件,而今大势已变,燕国内外皆宜变法,如何武安君倒狐疑起来?”
  
  “你且说说,燕国如何内外皆宜了?”苏秦终于说话了。
  
  “先说外势:秦国惨胜楚国,遭受重创,三五年内不会在中原生事;赵齐魏楚四大国内事频仍,更无力威胁燕国,如此燕国便有了一段安稳时日;再说内事:燕王贤明,委大政于你我,新派已经成了气候,老世族没有实力抗衡,此时若在燕国变法,岂有不成之理?”
  
  “你欲如何变法?”
  
  子之哈哈大笑:“武安君何其糊涂!变法你领,问我何来?”
  
  “你要变法,如何又是我领?”
  
  “哎呀武安君,子之保驾,苏秦变法!不好么?”子之拍着书案一阵大笑。
  
  苏秦心中怦然一动,正待开口,却又硬生生忍住,淡淡笑道:“兹事体大,苏秦从来没有想过,得从长计议。”
  
  “好,多想想也好,我等你。”子之突然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敢请武安君恕罪。”
  
  苏秦很不喜欢这种一惊一乍,皱着眉头道:“你说。”
  
  “燕王瘫病期间,武安君不在国中,燕王要我署理丞相府政务。子之事先言明:只是代为署理,武安君回燕即交还权力。可燕王不答应,说丞相未必再回燕国,硬是宣来一班大臣,教我做了丞相……”子之叹息了一声,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子之愧对武安君,特来说明,明日你我面见燕王,我即交还丞相印信。”
  
  蓦然之间,苏秦恍然大悟,笑了笑道:“丞相便丞相,那是国家公器,又不是你借我的物事,能还回来么?”
  
  “只要子之坚执不受,自然能归还回来。”
  
  苏秦哈哈大笑:“子之啊子之,苏秦岂是讨官做之辈?你便做丞相何妨,只要你真正变法,真正使燕国强大,苏秦何须斤斤计较?”
  
  “武安君大义高风,子之敬佩之至。”
  
  送走子之,苏秦前所未有地失眠了,想了整整一夜,却不知究竟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想清楚了什么。天亮时终于朦胧睡去,日上半山时却又被老仆唤醒了,说上卿亲自驾车来接他进宫。苏秦只得起来梳洗一番,出来上了子之高车进宫去了。
  
  踏进王宫,苏秦便觉得气氛有异。燕国宫殿虽然窄小陈旧,平日里却也是一片生气。尤其是燕易王成年即位,一心要振兴燕国,操持国务一点也不松懈,每日吏员如梭,宫中总是忙忙乱乱的。今日进宫,偌大车马场竟没有停放一辆官员轺车,进得宫门,两廊官署更是冷冷清清,只有管辖王室事务的两三处开着门有吏员身影,其余一概关闭。苏秦不禁大是困惑:燕王病了,难道国务也停止了?
  
  子之见苏秦眼神不对,指点着笑道:“我一个忙不过来,也是偷懒,教这些官署都迁到我府上去了。”苏秦心中一沉,脸上却笑着:“上卿果然不凡,只差将王宫搬走了。”子之大笑道:“武安君却是迂腐了,无论搬到哪里,只要将事情办好不就完了?”苏秦想赶快见到燕王,也不说话,只是大步向深处走去。
  
  进入第四进,是燕王经常召见朝臣的两座偏殿,过了偏殿是正殿,一过正殿便是燕王书房与典籍库。这些地方苏秦都很熟悉,唯独没有来过后宫。步入书房回廊,一股草药气息扑面而来,苏秦不禁大皱眉头。来到寝宫庭院,药味儿更是浓郁。苏秦抬头一看,庭院池边铺满了草席,席子上晾满了黑糊糊的药渣。药渣席边,好几个太医在蹬着药碾子碾药,呼噜咣当一片,直与制药作坊一般。
  
  子之低声道:“东胡神医的方子:服用汤药之后,药渣碾成粉末吃下。”
  
  苏秦阴沉着脸走进了寝宫,远远便听大木屏外的老内侍高声长宣:“武安君上卿到――”苏秦一怔,听见里面一阵急剧的咳嗽喘息。内侍此时连忙躬身闪开:“燕王召见,武安君上卿请――”
  
  苏秦早就听燕姬说过,燕王宫狭小粗简,唯有寝宫高大宽敞,白日里阳光一片,分外明亮。但是转过大木屏,眼前却一片幽暗,窗户关闭,帐幔低垂,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四处弥漫,厚厚的帐幔中剧烈的咳嗽喘息之声不能停止,听得苏秦分外揪心。
  
  子之捏着鼻子在苏秦耳边道:“东胡神医说:不敢见风。”
  
  苏秦终于忍不住了,对着帐幔深深一躬,高声道:“臣苏秦启禀我王:苏秦通晓医道,此乃东胡巫术,摧残性命,百害而无一利。臣请我王立即裁撤,改用我华夏医药救治。”
  
  帐幔后传出一阵更为急剧的咳嗽喘息声……苏秦对四名侍女断然挥手:“快!撤去帐幔,打开窗户,搬走药渣,立即收拾干净!”
  
  侍女们惊恐地望着子之,没有一个人敢动。苏秦微微冷笑道:“上卿大人,这是东胡巫术?还是蓟城人术啊?”子之看看苏秦铁青的脸色,突然大笑:“武安君受不了,我也受不了。撤,快!撤了!”
  
  几名侍女立即忙不迭动手,拉开围墙大帐,打开全部窗户,又收去卧榻帐幔,搬走屋中所有药渣与不洁之物……片刻之间,寝宫中阳光明媚和风徐徐,大是清新宜人。苏秦向卧榻一看,却惊讶得钉在了那里――阳光之下,卧榻之人形如鬼魅:一身脏污不堪的布衣,面色苍白如雪,眼眶深陷成了两个大洞;一头黄发散披在肩,一脸血红的胡须杂乱地虬结伸张着;嘴巴艰难地开合喘息着,口中黑洞洞的看不见一颗白牙。若非亲见,苏秦如何能想到这便是几个月前英挺勃发的燕王?蓦然之间,苏秦心中闪过了齐桓公姜小白爬满蛆虫的尸体,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哦哦,噢啊……”燕易王含混不清地喘着叫着,木呆呆地看着苏秦。
  
  苏秦走到榻前:“臣,苏秦参见燕王……”
  
  燕易王艰难地喘息着,深陷的眼眶中流出了细细的两行泪水。苏秦道:“臣请为燕王把脉。”说罢跪坐榻前,拉过燕易王干柴一般的枯手,刚一搭脉,苏秦心中猛然一跳,良久,苏秦站起来肃然一躬:“臣启燕王:医家至德,不讳言误事。燕王脉象,来日无多,须及早安排后事了……”燕易王眼眶中又涌出了两行细泪,那只枯瘦的右手却艰难地摇动着。苏秦一看,子之正站在燕易王右首。
  
  苏秦正色道:“上卿,宣召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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