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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艰危咸阳_五 慨其叹矣 遇人之艰难

正文 第二章 艰危咸阳_五 慨其叹矣 遇人之艰难 (第2/2页)
  
  密行斥候已经将路径探听得清楚。虽是黑夜,依然一路快马,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沽水河谷的山口。刚进山口,白起从迎面风中嗅出了一丝战马驰过的特异汗腥味儿,一声短促的呼哨,马队立即拐进了一个山弯。白起低声命令:“两人在此留守,三人随我步行入谷!”五名骑士立即下马,两人将马缰收拢在手,拉到了隐蔽处。密行斥候带路,白起紧跟,两名铁鹰锐士断后,一个步军卒伍的三角锥便沿着山根大步刷刷地进了山谷。暗夜之中,山谷渐行渐宽,脚下也变成了劲软的草地,白色的河流也变宽了,谷口的涛声变成了均匀细碎的哗哗流淌。可以想见,这片谷地原是一片外险内平水草丰腴的宝地。燕昭王将如此肥美的河谷封给乐毅,可见对乐毅的倚重。白起边走边想,油然生出一阵感慨。
  
  突然,前方出现了隐隐灯光,前行斥候低声禀报:“将军,狩猎行宫到了。”
  
  白起低声对后面两名铁鹰锐士下令:“你俩隐蔽守望。”又一挥手,“斥候随我进庄。”密行斥候便领着白起,从东边山下的草地一路飞步过去,片刻之间到了行宫背后的山根下。白起一个手势,两人快步上山,隐蔽在大树后向行宫?望。
  
  这座行宫很小,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一圈房屋的小庄园而已。高挑的风灯下,隐隐可见巨石砌就的庄门与高大的石墙,似乎比院中的房屋更为气派。从山腰遥遥望去,院中石亭有一盏风灯闪烁,似乎隐隐有人说话。白起略一思忖,一个手势,两人飞身下山,几个纵跃到了靠山根的大墙下。白起一摆手,示意密行斥候守候接应,自己抠住墙间石缝壁虎般游了上去。
  
  到得墙上,白起伏身端详,发现高墙与屋顶间覆盖着一片带刺的铜网。虽则如此,白起并未感到意外,因为狩猎行宫必在野兽出没之地,为了防备山中野兽从山坡进入庄园,狩猎山庄通常都有这种叫做天网的防备。白起出身行伍,对士兵克难克险之法最是精心揣摩,常常有别出心裁的战阵动作在军中传播,无论是骑士还是步卒,都以能在白起麾下作战而自豪――战功最大,伤亡最小。对面前这片铜网,他没有片刻犹豫,将身上布袍一紧,朝着铜网滚了过去。原是他内穿精铁鳞甲,外包一身布夹袍,提气一滚,纵然将夹袍扎破,人也是安然无恙。
  
  滚过铜网,到了东面屋顶,院中情形看得清楚,亭中说话声也清晰可闻。
  
  石亭下,正是乐毅与芈王妃两人。乐毅一身布衣,散发无冠,腿边一条马鞭,坐在一片草席上正在捧着陶罐汩汩大饮,不知是酒还是水。芈王妃一身楚女黄裙,脖颈上一条燕国贵胄女子常有的大红丝巾,一头黑发瀑布般垂在肩上,也不见她说话,只在乐毅面前悠然地走动着。
  
  “芈王妃,你在燕国多少磨难,终究到头。乐毅为你高兴。”
  
  “人各有命。芈氏女在燕国很快乐,没觉得有甚磨难。”
  
  “芈王妃胸襟开阔,乐毅佩服。”
  
  “乐毅,休做糊涂状。”芈王妃似乎生气了,声音有些颤抖,“甚个胸襟开阔?我不走,只是因了你,芈氏女喜欢你!”
  
  白起一个激灵,头皮骤然一阵发麻。芈王妃将为秦国太后,如此作为岂不令天下嘲笑?正在此时,却听乐毅喟然一叹:“造化弄人,时势使然。若秦国动荡,王妃无可投国,乐毅岂是无情男儿?然秦国已经安定,嬴稷已经称王,王妃如何能留在燕国?乐毅当初鲁莽造次,王妃见谅。”
  
  “乐毅,不要那样说。”芈王妃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我情愿那样做。在我母子濒临绝境之时,你真诚地照拂了我与稷儿。我为秦王八子,原非节烈女子,你纵然倚仗权力欺凌我,芈八子也会顺从你。可你没有,你只是真诚地照拂我,丝毫没有因同僚的侧目嘲讽而有所改变。我便真的喜欢上了你。我晓得,你也真心地喜欢我,是么?”
  
  “芈王妃差矣!”乐毅急迫地打断了芈王妃,“乐毅照拂王妃母子,原是燕王之意。燕国要对秦国真诚修好,无论何人在秦国为君,无论何人在燕国为质,燕国都要善待秦国特使人质,以便将来与秦国结盟。乐毅所为,原与私情无关。若非如此,乐毅岂能以一己之身,私相照拂一国人质?此乃真相,万望王妃莫将此情看作乐毅本心。”
  
  芈王妃咯咯笑了,笑声在幽静的山谷是那样妩媚清亮:“乐毅啊,你不说,我也晓得如此。可你说了,我更喜欢你了。”说着悠然一叹,“身为权臣,谁也难脱权谋。可权谋施展处,也辨得英雄小人。难道那一袋黑面、半只野羊、一坛苦酒、些许布帛,也都是燕王教你送的么?稷儿回秦,我孤身留燕,你不教我住在驿馆,也不教我住进王宫,却安顿我住在你的封地庄园,难道这也是燕王之命么?”
  
  “那是为王妃安危着想,并无他意。”乐毅又一次打断了芈王妃。
  
  芈王妃又咯咯笑了:“乐毅啊乐毅,此等事越抹越黑,你却辩解甚来?我芈八子不想回秦做冷宫寡妇,就要在燕国,就要守着你,你能如何?”远远听去,像个顽皮的少女,任谁也想不到她是久历沧桑的秦国王妃。
  
  乐毅显然着急了,站起来深深一躬道:“王妃所言极是,乐毅无须辩解。只是王妃须得体谅乐毅,顾全大局,回到秦国为上策。”
  
  “是么?我想听听下策。”芈王妃顽皮地笑着。
  
  “乐毅剖腹自裁!了却王妃一片情意。”乐毅毫不犹豫。
  
  芈王妃显然愣怔了,良久沉默,方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乐毅,芈八子服了。我答应你,回秦国便了。”
  
  “谢过王妃!”
  
  “别急哟。我却有个小条件,晓得无?”芈王妃的温软楚语分外动听。
  
  “王妃但讲。”
  
  “你,今夜须得留在这里,陪我。”
  
  “王妃……”这次却是乐毅愣怔了。
  
  “你不答应,芈八子宁死不回秦国!”说罢,芈王妃转身飘然去了。
  
  白起心头一颤,分明看见木头般愣怔的乐毅一拳砸在石柱上,将那个大陶罐双手捧起一阵汩汩大饮,紧接着“哐啷”一声,大陶罐在石柱上四散迸裂,乐毅摇摇晃晃地走进了亮灯的大屋。
  
  趴在屋顶的白起乱成了一团面糊,这在他实在是从来没有经过的事。星夜入渔阳,为的是探听王妃下落,并与王妃面谈,一则禀报咸阳大势,二则落实王妃在燕国有无需要料理的秘密事宜,以及是否受到过刁难,他好以特使身份交涉。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了。咸阳大势路上禀报不迟,芈王妃一直有乐毅照料,谅也不会受人欺侮刁难。需要料理的秘事,看来只有自己看到的这一桩,而这件事,非但自己永远料理不了,而且连知道也不能知道。看来自己的事只有一桩,接回芈王妃万事大吉。乱纷纷想得一阵,白起紧身一滚,到了石墙立即跳下,一挥手领着密行斥候往回疾走。到了山弯,上马一鞭,连夜回了蓟城。
  
  次日过午,一辆牛车咣当咣当驶到驿馆门口,乐毅来请白起进宫。白起已经没有兴趣询问任何事,也没有心绪邀乐毅叙谈,略略寒暄两句随着乐毅进了王宫。
  
  燕国宫室本来不算简朴狭小,一场大乱下来,却有大半被毁,只剩得几座残破的偏殿与一片光秃秃的园林庭院。王宫大门已经稍事修葺,虽未恢复原貌,毕竟尚算整齐。进得宫中,处处断垣残壁,满目荒凉萧疏,虽然正是盛夏,却没有一棵遮阳绿树,没有一片水面草木,触目皆是黑秃秃的枯树,扑鼻皆是呛人的土腥。暴晒之下,尘土瓦砾在车轮下扑溅,两车驶过,腾起一片大大的烟尘。几经曲折,来到一座唯一完整的大瓦房前,乐毅下车拱手笑道:“东偏殿到了,将军请下车。”
  
  白起虽然也知道燕国惨遭劫难,但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如此凄惨,王宫尚且若此,可见市井村野。可他同时感到奇怪的是,燕国市容田畴民居似乎恢复得还不差,王宫如何丝毫未见整修重建?面前这座东偏殿,实际上只是未被烧毁的一座四开间的青砖大瓦房而已,假如没有这座东偏殿,整个王宫简直无处可去了。白起站在廊下一番打量,不禁脱口问道:“如此王宫,燕王的居所却在何处?”乐毅道:“燕王,暂居一座绝户大臣的府邸,还没有寝宫。”
  
  白起真正惊讶了,燕国毕竟是大国,国君无寝宫,当真天下奇闻也。他皱着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道:“人言燕王得历代社稷宝藏,做了何用?”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歉疚地笑着拱手,“白起唐突,亚卿恕罪。”
  
  “无妨也。”乐毅喟然叹息,“一则招贤,二则振兴农耕市井。郭隗有黄金台,剧辛有三进府邸,乐毅有狩猎行宫与五十里封地。每户农人得谷种,作坊得工具,商旅得贩运牛车。耗财多少,难以计数,唯独燕王宫室不花半钱。”
  
  “大哉燕王也!”白起不禁由衷赞叹,“有君若此,何愁不兴?”
  
  乐毅笑了:“燕王得将军如此赞语,乐毅倍感欣慰。来,将军请。”
  
  进得殿中,一名老内侍匆匆上茶,又在乐毅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乐毅笑道:“将军入座稍待,燕王正在巡查官市,片刻即到。”白起向来敬重奋发敬业之人,更何况一国之君,慨然拱手道:“但等无妨。”乐毅自然不能教白起干坐,举起茶盏笑道:“尝闻将军善战知兵,不知师从何家?”但凡谈兵论战,白起便来精神,慨然一叹道:“秦人多战事。白氏家族世代为兵。白起生于军旅,长于行伍,酷爱兵事而已,无任何师从。与将军饱读兵书相比,原是文野之别。”“你,此前没读过任何兵书?”乐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摇头一叹,“乐毅却是惭愧也。”见乐毅惊讶的模样,白起连连摆手道:“兵书倒是读了几册,只是记不住罢了,临战还得自己揣摩。此等野战,成不得大气候。”
  
  “将军天授大才也!”乐毅不禁拍案赞叹,话音落点,却闻屏风后一阵笑声:“却是何人?竟得亚卿如此褒奖?”随着笑声,从本色大木屏风后走出一个黝黑精瘦看不清年龄与身份的人,一身褪色红袍,一顶竹皮高冠,一片络腮短须,虽是衣衫落拓,步态眉宇间却是神清目朗英风逼人。乐毅连忙起身拱手笑道:“臣启我王:此乃秦国特使白起将军。乐毅感叹者,正是此人。”听说是燕王,白起倒真是吃了一惊,却又十分的敬佩,不禁肃然起身一躬:“秦国特使白起,参见燕王。”
  
  燕昭王抢步上前扶住了白起笑道:“闻得将军胆识过人,果然名不虚传。亚卿所赞,显是不虚了。来,将军请入座。”说罢亲手虚扶着白起入座。
  
  白起不是托大骄矜之人,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被燕昭王“扶”进了坐案,那种亲切自然与真诚,使他无法从这个虚手中脱身出来,连白起自己都觉得奇怪。坐进案中又觉不妥,一拱手作礼道:“谢过燕王。”额头不禁出了一层细汗。
  
  燕昭王自己走到正中大案前就座,看着白起笑道:“一暗一明,将军两次入燕为客,也算天意。燕国百废待兴,拮据萧疏,怠慢处请将军包涵。”亲切得朋友一般,全无一国君王的矜持官话。白起由衷赞叹道:“燕国有王若此,非但振兴有时,定当大出天下了。”燕昭王哈哈大笑:“将军吉言,姬平先行谢过。但愿秦燕结好,能与将军常有聚首之期也。”白起坦直道:“惠王之时,秦燕已是友邦。新君即位,对燕国更有情义,绝不会无端生出仇雠。”燕昭王叹息一声道:“芈王妃母子在燕国数年,正逢燕国战乱动荡之期,我等君臣无以照拂,致使新君母子多有磨难。此中难堪处,尚请将军对秦王多有周旋。”白起慨然拱手道:“白起实打实说话,无须妄言:我王对燕国君臣多有好感,芈王妃明锐过人,原是感恩燕国君臣,燕王但放宽心。”燕昭王一笑一叹:“看来也,我是被这邦交反复做怕了。燕齐友邦多少年?说打便打,说杀便杀,朝夕之间,燕国血流成河矣!此中恩仇,却对何人诉说?”一声哽咽,双眼潮湿。
  
  白起一时默然。两次入燕,他已经明显察觉到燕国朝野对齐国的深仇大恨。今日进宫目睹王宫惨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燕昭王不修宫室,就是要将这一片废墟留作国耻激励燕人复仇?虽不能说,但这个念头却始终不能抹去。他同情燕国,也体察燕国,然则作为秦国特使,他自然首先要从秦国角度说话。秦国与齐国相距遥远,自秦惠王与张仪连横开始,齐国便是秦国拆散六国合纵的最可能的同盟者,虽说秦国总是最终不能结好齐国,但却从来不愿主动开罪于齐国。更何况秦国目下这种情势――主少国疑、最需要稳定的微妙时期,他能以特使之身与燕国同仇敌忾么?
  
  良久,白起低声道:“燕国日后若有难处,可以亚卿为使入秦。”
  
  燕昭王面色已经缓和,拍案笑道:“原是一时赶话而已,将军无须当真,说正事了。亚卿已经验过国书,将军交付王室御书便了。迎接芈王妃,由亚卿陪同将军。明日王妃离燕,由亚卿代本王送行,将军见谅。”
  
  白起站起一躬:“多谢燕王。”
  
  出了尘土飞扬的王宫,乐毅笑道:“我陪将军去接芈王妃。”白起心念一闪道:“容我回驿馆准备仪仗车马,片刻便来。”乐毅低声道:“蓟城目下多有胡人齐人,没有仪仗正好。”白起恍然道:“亚卿周详,这便去?”乐毅将短鞭向牛背一扫,牛车咣啷啷向北门而去。白起既惊讶又好笑,此去渔阳百里之遥,这牛车何时咣啷得到?乐毅这是做甚?缓兵之计么?或是芈王妃又有了变化?种种疑惑一时涌上心头,偏白起又不能说破,只好随着乐毅穿街过巷,约莫小半个时辰出了北门。白起此番进宫,按照礼仪,乘坐了特使的两马轺车,虽有一个铁鹰锐士做驭手,算是重车,却也比牛车快捷得多,但是却只有跟在牛车后面款款走马。白起实在不耐,向牛车遥遥拱手道:“亚卿,我这轺车有两马,你我换马如何?”乐毅回头笑道:“莫急莫急,这便到了。”白起又是一惊,却又恍然醒悟――芈王妃已经离开渔阳河谷,回到了蓟城郊野。
  
  又行片刻,牛车拐进了山道边一片树林。过了树林,绿草如茵的山凹中一座圆木围墙的木屋庭院,鸟鸣啾啾,幽静极了,若非四周游动着几个红衣壮汉,简直一处隐士庄园。白起笑道:“芈王妃得亚卿如此保护,却是难得。”
  
  “将军请下车。”乐毅已经跳下牛车,“自将军接走嬴稷,芈王妃一直住在渔阳河谷的狩猎行宫,昨日才移居蓟城郊野。燕国大乱初定,多有匈奴东胡偷袭,齐国细作渗透谋杀,乐毅不敢造次。”一番话真诚坦荡,除了无法说的,几乎全都说了。白起深深一躬道:“亚卿以国家邦交为重,襟怀磊落,白起感佩之至。”乐毅不经意地笑笑:“利害而已,何敢当此盛名?将军随我来。”
  
  进得圆木墙,便见院中一个布衣少女的背影正在收拾晾杆上的衣物。乐毅一拱手笑道:“请楚姑禀报王妃:乐毅陪同秦国特使白起前来,求见王妃。”叫做楚姑的少女回眸一笑,答应一声轻盈地飘进了木屋。片刻之后,芈王妃走了出来,遥遥看去,虽是布衣裙钗,依旧明艳逼人,信步走来步态婀娜,比那美丽的少女平添了别一番风韵。
  
  白起肃然一躬:“前军主将白起,参见王妃。”芈王妃粲然一笑:“白起啊,你来接我了?”白起慨然挺胸拱手:“白起奉秦王之命,恭迎王妃回归咸阳!”“晓得了,好啊!”芈王妃很是高兴,“离秦多年,我也想念咸阳了。进来坐得片刻,待楚姑收拾好便走。”白起恭谨道:“无须坐了,末将在这里恭候王妃便是。”芈王妃笑道:“白起自家人好说,亚卿是客,不进去失礼也。”乐毅连忙拱手笑道:“多谢王妃美意,乐毅与将军正有谈兴,也在这里恭候王妃。”芈王妃目光一闪笑道:“也好,我片刻便来。”飘然进了木屋,果真是片刻又出了木屋。
  
  白起原以为芈王妃要换衣物头饰,方才辞谢不入,此刻见芈王妃布衣依旧,只是手中多了一支绿莹莹的竹杖,身后多了一个背着包袱持着一口吴钩的楚姑,便有些后悔方才的辞谢耽搁了芈王妃与乐毅的最后话别。正在此时,芈王妃已经笑盈盈地来到两人面前,竹杖轻轻一点道:“亚卿大人,这支燕山绿玉竹,我带走了,晓得无?”乐毅大笑一阵道:“目下燕山,也就这绿玉竹算一样念物了。燕国贫寒,无以为赠,乐毅惭愧。”芈王妃笑道:“本色天成,岁寒犹绿,这绿竹比人心靠得住。白起,走!”说完,大袖一摆走到轺车旁跨步上车,那个少女楚姑一扭身飘上了驭手位置。
  
  乐毅浑然无觉,对白起一拱手道:“牛车太慢,将军与我同骑随后。”原来在等候之时,白起的铁鹰锐士已经卸下了一匹驾车驭马,准备白起骑乘,不想多了一个楚姑做驭手,便少了一匹马。乐毅清楚非常,已经吩咐护卫木屋庄园的甲士头目牵来了三匹战马,他自己也弃了牛车换了战马。如此一来,芈王妃的轺车仍旧两马驾拉,铁鹰锐士车旁护卫,乐毅白起两骑随后,蹄沓沓,暮色降临时分进了蓟城。
  
  将芈王妃护送到驿馆,乐毅告辞去了。用过晚饭,芈王妃将白起唤进了外厅,备细询问了咸阳的诸般变化,连白起退赵的经过也没有漏过。芈王妃除了发问便是凝神倾听,没有一句评点。后来,芈王妃与白起海阔天空起来,对白起叙说了燕国内乱的经过,又说了自己如何在燕山学会了狩猎,在乐毅封地还学会了种菜,亲切絮叨得家人一般。后来,芈王妃又问到了白起的种种情况,家族、身世、军中经历、目下爵职,显得分外关切。白起素来不喜欢与人说家常,对王妃的询问尽可能说得简约平淡。芈王妃却很认真,那真切的惊讶、叹息、欢笑甚至泪水盈眶,使白起恍惚觉得面前是一个亲切可人的大姐一般,不由自主地一件一件说开去了。不知不觉,便闻院中一声嘹亮的鸡鸣。白起大是惊讶,连忙告辞。芈王妃却兴犹未尽,笑着叮嘱白起日后还要给她说军旅故事,方才将白起送出了前厅。
  
  次日午后时分,白起的全副仪仗护送着芈王妃出了蓟城,在城外会齐了前来接应的千人骑队,向南进发了。到得十里郊亭处,乐毅与剧辛并一班朝臣为芈王妃饯行。按照礼仪,饯行是用酒食为远行者送行,要紧处只在一爵清酒祝平安。在邦交之中,饯行原非固定礼仪程式,是否饯行全在两国情谊与离去者地位而定。芈王妃即将成为秦国太后,且又有燕昭王口书,于是便有了乐毅剧辛率领群臣饯行。白起事先知晓且已经在行前对芈王妃说过,下令马队仪仗缓缓停在了郊亭之外,高声向青铜轺车中的芈王妃做了禀报。
  
  芈王妃淡淡笑道:“乐毅偏会虚应故事。传话:多谢燕王,免了虚礼。”
  
  白起拱手低声道:“末将以为,事关邦交,王妃当下车受酒。”
  
  芈王妃眉头微微一皱,起身扶着白起臂膀下车,悠然走向简朴粗犷的大石亭。乐毅剧辛并一班朝臣在亭外齐齐拱手高声道:“参见芈王妃!”芈王妃笑道:“秦燕笃厚,何须此等虚礼?多谢诸位了。”却钉住脚步不进石亭。乐毅笑道:“王妃归心似箭,我等深以为是,礼节简约便是。”一挥手,两名内侍分别捧盘来到芈王妃与乐毅面前。乐毅捧起盘中大爵道:“燕国君臣遥祝王妃一路平安。”芈王妃微笑地打量着乐毅,只不去端盘中铜爵。瞬息之间,白起已经双手捧起铜爵递到芈王妃面前:“王妃请。”芈王妃接过酒爵悠然笑道:“谢过燕王,谢过诸位大臣。”径自举爵一气饮尽,将大爵往铜盘中一搁,大步回身去了。
  
  乐毅一阵愣怔,又立即躬身高声道:“恭送芈王妃上路!”大臣们也齐声应和,声音参差不齐,哄嗡一片。白起连忙对乐毅剧辛拱手道:“王妃昨夜受了风寒,略感不适,亚卿大夫见谅。”乐毅笑道:“原是无妨,将军但行。后会有期。”白起也是一声“后会有期”大步去了。
  
  车马辚辚南下。芈王妃突然笑了:“白起,生我气了?”白起走马车旁,一时没有说话。芈王妃一声叹息:“惜乎世无英雄也!一个人胸有功业,便要活到那般拘谨么?”白起不知如何应对,也是一声叹息。从此,芈王妃一路不再说话,只是频繁地换车换马,一路交替颠簸,马不停蹄地到了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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