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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胡服风暴_六 我衣胡服 我挽强弓

正文 第十章 胡服风暴_六 我衣胡服 我挽强弓 (第2/2页)
  
  如此这般,国人议论渐渐成风,一时对庙堂贵胄们大有非议了。战国之世,邯郸赵人虽不如大梁魏人、临淄齐人那般好议国事,然则也是粗豪直率成风,遇事从不噤声的风习。不期然,议国议政蔚然成风,任谁也得思谋一番。
  
  正在国人议论纷纷的当口,邯郸又传出一个惊人消息:邯郸城外开来两万铁骑,全部胡服,由柱国将军肥义率领。于是万众哗然,争相出城观看胡服赵军,军营外人山人海。奇怪的是,这座军营非但营门大开,任庶民进出观看,且不断在校场公然举行骑术射技大演练。邯郸国人多有从军阅历,眼见赵军骑士人人胡服皮甲,比原先身着七八十斤重的铁甲轻捷利落得不可同日而语;战马鞍后绑缚三个皮囊,马奶子与干肉便是三日军粮;说声开拔,能一日数百里地连续三日追击不停;如此骑士,胡人在大草原插翅也难逃。且不说,这还仅仅只是胡服马奶子上身,还没有按照胡人骑士的标尺进行骑射训练。若练得两三年,赵军之剽悍战力谁个当得?纷纷议论之中,国人一口声地不断喊好,不断喝彩。
  
  “万岁赵军!万岁胡服!”
  
  “胡服骑射马奶子!好――”
  
  “我衣胡服!我杀胡人!”
  
  “不衣胡服,非我赵人!”
  
  连天彻地的喊声,震撼了邯郸的所有大臣贵胄,世族元老们沉默了。谁都知道,这个凶狠的肥义从边军调来两万铁骑,绝不仅仅是为了给国人做耍子看胡服骑射的热闹。屯兵城郊,意味着国君下了最强硬的决心――若有敢于死硬阻挡胡服之变者,实力说话。在素有兵变传统的赵国,国君先将这手棋下到了明处,谁还能折腾个甚来?沉默得三五日,世族元老们终于有了动静。
  
  第一个,是公子成进宫请罪,痛切自责:“老臣愚昧,不达强国之道,妄议文华习俗也。国君强兵以张先祖功业,老臣该当欣然从命,率先胡服。”赵雍长长出了一口气,着实将这位叔父抚慰了一番,并与公子成当场议定:立即颁行胡服令,旬日之后大朝会,君臣人等一体胡服。
  
  公子成刚走,赵文、赵燕、赵造、赵俊四位元老先后进宫,请国君解惑决疑。赵雍心中明白,这是几位元老重臣找台阶下,自然须当顾及其体面。于是,四位元老一个接一个提出不明所以处,请国君明示。
  
  “衣冠有常,礼之制也。若从胡而变,致使赵人流于胡地,君何以处之?”赵文如是说。
  
  “服奇者志淫,俗僻者民乱。是以治国不倡奇异之服,理民务禁生僻之俗。若得胡服,赵人风习败落礼法大乱,致使国法不能齐俗聚人,奈何?”赵造忧心忡忡。
  
  “衣冠风习之变,当徐徐图之。国君骤令朝会之期一体胡服,岂非强人所难哉!”赵燕老脸通红,分明一肚子别扭。
  
  “利不百者不变俗,功不十者不易器。胡服之效,崩溃朝野文华根基,若生出不期之乱,岂非得不偿失?”赵俊振振有词。
  
  赵雍虽则心中有底,无须一一折辩,然四人毕竟元老重臣,纵是寻找台阶,所问也是咄咄逼人。身为君主,自不能流于过场而落下“无理而强行胡服”之口实。待四人一体道罢,赵雍已经成算在胸,在殿中转悠着侃侃道出了一番道理:“四老所疑,其理同一:古法成俗不可变,变之危害不可测。然则,五帝不同俗,何谓古法?三王不同制,何礼之循?从古至今,但凡大道治国,法度制令皆顺其时,衣服器械各便其用,何来万世不移之习俗礼法?礼也不必一道,俗也不必一道。反古未必可非,循礼未必有成。”赵雍猛然盯住了赵造,“造叔之言:服奇者志淫。邹、鲁两国好长缨缀衣,天下呼为‘奇服’。然则邹鲁多奇士,孔子、孟子、墨子、吴起皆出邹鲁,更不说儒家三千弟子大半邹鲁之士,此却何解?又道俗僻者民乱。吴越两国僻处大泽山海,文身断发,黑齿刺额,天下叱为‘不通大化’。然则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范蠡文仲出,凝聚国人而天下变色,此何解也?”见白发苍苍的赵造难堪地低下了头,赵雍转过了话题,“究其竟,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进退之节,衣服之制,所以利身便事也,而非论贤愚也。何者谓明?齐民变俗,顺势应时也。赵人老话:以书驾车,良马翻沟。今诸老欲以古治今,岂非照着书本驾车么?”赵雍一时大笑起来。
  
  四位元老默然无对,相互顾盼间也跟着笑了起来:“老朽等胡服了。”
  
  四老一出宫,无人再来折辩胡服之事。元老重臣中只一个周绍手足无措,既无颜进宫与赵雍坦诚辩驳,又不甘自请胡服,僵持得下不了台,只有称病不出。赵雍明白这个骨鲠老儒的心思,亲自登门“探病”,谈笑间教内侍将一套胡服摆在了周绍面前。老周绍虽然面色涨红,却是甚也没说便脱下峨冠博带,就着暖烘烘的燎炉穿起了胡人的短皮衣裤,腰间扎上一条板带,头上戴起一顶轻软的翻毛皮帽子。铜镜前一番打量,周绍呵呵笑了:“奇也哉!老夫竟成老猎户矣。”
  
  赵雍大笑:“难得老猎户也!狐皮一张,其价几何?”
  
  开春之后,赵国大兴胡服,大练骑射,举国热气腾腾。楼缓的国尉府顿时大忙,非但要将全部二十万大军逐次换装,还要新征发十万青壮北上练成新骑兵,同时还要整顿军制,将原先各要塞步兵为主的守军改编成一色的轻装骑兵。胡服骑射之本意,在于强军,在于使赵国大军脱胎换骨,成军整军练兵自然是重中之重。赵雍权衡局势,将肥义调出,主持征发十万新军之事;楼缓则兼程北上,改编雁门关与平城两支大军。
  
  四月初旬,楼缓紧急军报:平城大将牛赞等不赞同改步为骑,坚请面君定夺,请命如何处置?赵雍深知,边军将领与大臣之歧见若不及时消除,便会愈演愈烈,立即将邯郸国政交肥义辅助太子赵章处置,连夜兼程北上了。一路思忖,赵雍不明所以:论部属,楼缓原是边军主帅,牛赞只是驻守平城的将军,属楼缓辖制,两人历来是同心协力从无龃龉,如何以楼缓之能,连牛赞也不能说服了?莫非是廉颇接手边军将印后生出过事端?这廉颇、牛赞都是发于卒伍的盛年猛将,为人都是一等一的持重沉稳,绝不会因一事之歧见生出异心。果然如此,却是何等因由?
  
  三日后赶到平城,赵雍没有先到楼缓的国尉官署,而是径直到了牛赞的将军幕府。谁知幕府是一座空帐,留守的军务司马说将军去了长矛营。赵雍二话没说,当即来到平城以北长城脚下的兵营。
  
  雁门、平城,同为赵国北部的两大咽喉要塞,然则地利不同,兵力配属也大是不同。雁门关出得长城,是胡人南下的经常大道――岱海草原。一旦突破雁门长城及雁门关防线,胡人便会迅速进入中山国与楼烦部族区域,再沿滹池河谷东南进入赵国腹地大掠。唯其如此,雁门关地带是赵军最要紧的防御地带。除一万步兵坚守长城与雁门关城防外,全部六万铁骑分做聚散自如的六部,驻扎在长城之外;不设固定营寨而经常游动于长城至岱海间的草原,以搜寻胡人骑兵并在草原决战为防守,力求胡人不能靠近长城。
  
  平城却不同,山险地狭不利骑兵展开,身后二十里又是一道滚滚滔滔东西横贯的治水,胡人很少选择从这里以骑兵大举突破,而只有在胡人特别强盛且合兵全线南犯之时,平城才有大危机。然则,这里一旦被突破,南边便是赵国代郡,越过代郡便进入了赵国腹地,路径却比从雁门关入赵便捷得多。有鉴于此,长期以来,赵军在这里只驻守三万余步兵,不求进击,但求坚守而万无一失。
  
  北出平城三十余里,是赵国的夯土长城。长城之外,便是苍茫大草原。兵家常规:守城必在外。平城的三万守军,有两万余驻守在长城内外的固定营寨,身后三十里是平城的纵深守备。寻常时日,仅有的三千铁骑只在长城外二十里的草原驻扎,形成重在探察敌情并只做试探性厮杀的第一道防线;万余步兵则在长城墙外以长城为依托,构筑壕沟鹿砦,与长城城墙上的数千守军一起构成第二道防线;长城之内十里,,常年驻守一万精锐步兵,形成平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赵雍飞骑未出长城,遥遥便闻长城外喊杀连天,不禁一惊;然见长城垛口的兵士兴奋呼喝,便知可能是军中演练,双腿一夹战马径直出了长城。赵雍也想看看此时的牛赞如何操持大军演练,不带卫士,一马飞上了西北角一座土山。
  
  遥遥向“战场”望去,显是骑步攻防的操演。大约三千多骑兵进攻,正面阻击的步兵阵形大约也是三四千的模样。然则看得一阵,赵雍却感大为蹊跷。冲杀的骑兵是一色的胡服,由楼缓率队;防守阻击的步兵,一色的赵军原本甲胄,由牛赞率队;中央地带是带着一班军吏手执一面令旗的大将廉颇,分明便是居中裁决了。如此还则罢了,要紧的是不合法度。军中演练法度:步骑人数对等演练,步兵要依托壕沟或相应地利,步兵人数超过骑兵一倍,方才演练平地攻防厮杀。今日两军对等,步兵没有任何依托,便在草原对等拼杀,究是何故?眼看半个时辰过去,步军似乎并无崩溃之象,骑兵倒似乎“伤亡”不少,士气似乎也并不高涨。
  
  又僵持得片刻,老廉颇令旗一劈:“步军胜。”
  
  长城上的步军兵卒顿时高声呐喊起来:“步军胜了!万岁――”
  
  “这阵不算,再来一阵!”身着两三处泥巴伤口的楼缓嘶声大喊。
  
  汗湿重甲的牛赞哈哈大笑,只一挥手:“国尉啊,回去为我步军庆功。”回身一声高喊,“兵娃子们,每人两碗赵酒,不喝马奶子!”
  
  正在此时,西北方向一骑飞来遥遥高喊:“国君驾到――”
  
  随着喊声,马队疾风般卷来,正是赵雍的百骑黑衣马队。黑衣,是赵国君主的卫士专用名号。黑衣之名,初起于酷好搜罗剑士的赵烈侯,其卫士尽皆身着黑衣的剑士。后来,“黑衣”便成了国君卫士的官称,其实却未必真是黑衣。目下赵雍这黑衣百骑,便是一式军中胡服――棕色皮甲红皮帽胄,护卫将军帽胄上还插着一根黑色鸡翎子,人人一口弯刀,背负强弓长箭,几与胡人骑兵一般无二。马队风驰电掣般卷到较武中心,骤然间齐刷刷一排人立,战马齐声嘶鸣,同时陡然止步,前蹄落地处钉成了一个严整的十十方阵,丝毫没有马蹄沓沓的摆队声。
  
  四面将士看得清楚,为首的国君赵雍也是同式胡服,唯一的不同,是头上的一支五色翎毛鲜艳夺目,直是胡人单于气象。令将士们惊讶的是,同是胡服骑士,国君的百骑马队较之楼缓率领的胡服骑士大见英气勃勃。与真正的胡族骑兵相比,却显然没有那种散乱张扬,又分明弥漫出胡人骑兵所没有的整肃威武。同是胡服,气象竟能如此不同?骤然之间,无论是楼缓的骑兵,还是牛赞的步兵,将士们尽皆肃然无声。
  
  “楼缓无能,自甘领罪。”
  
  赵雍摆摆手,对着大步赳赳走来的牛赞高声道:“牛老将军,选三个最强武卒出来。”
  
  “君上何意?”牛赞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连忙问。
  
  赵雍马鞭指点着道:“步骑对演之法:两步对一骑。我今出一个胡服骑士,对你三个武卒。武卒若胜,随你所请。”
  
  “君上大是!”牛赞顿时精神大振,转身大喝,“头前三个百夫长,出阵!”
  
  只听“嗨”的一声,三个精壮威猛的百夫长大步铿锵地走到了中央空地,人各一身四十斤铁盔铁甲,右手一支精铁长矛,左手一张白杨木包铁盾牌,腰间还有一口备用短剑。赵军武卒也是沿袭当年吴起在魏国训练魏武卒之成法而来,虽然甲胄重量已经比魏武卒减轻三十余斤,但与胡服兵士相比依旧是庞然大物,三人三角阵一扎,威势不同凡响。更兼百夫长历来是战阵中坚,非猛勇壮士不能任职,三个百夫长对一名骑士,无论如何都是胜算无疑。
  
  “黑衣赵虎,出列。”赵雍马鞭一指百骑队,话音方才落点,一骑沓沓沓三步,恰好立在赵雍战马身侧。赵雍四面环视高声道:“赵虎是真正的胡人骑士,也是黑衣百骑的马术教习。胡服骑射之术究竟有无战力,将士们自己看。廉颇老将军,还是你来执法。”
  
  “遵命!”须发灰白的廉颇应声出马,在三步卒侧前半箭之地立马站定,举起令旗高喊,“骑士后退三里。”黄发碧眼的赵虎一拱手道:“三里不用,一里足够。”
  
  一里足够?四周将士一阵哗然。依步骑演练常法,接战前骑士后退三里再冲锋,为的是真实仿效战场,最大程度发挥骑兵的冲锋威力。三里之内,寻常战马往往跑不出最高速度,用骑士话说,马还没疯起来,人马之灵动和谐也还来不及充分融为一体,冲击力自然要大为逊色。这胡人骑士自请一里,未免忒是狂妄也。然则普天之下法度皆有常理:限低不限高,举凡能超越低限,在任何时候都是勇士作为。狂妄归狂妄,谁又能不允准了?
  
  “好!骑士后退一里,闻鼓而进。”廉颇令旗劈了下去。
  
  赵虎双腿只轻轻一夹,那匹乌黑油亮的雄骏战马箭一般飞了出去。转瞬即到一里之旗,陡然一个回环转身,赵虎一声大吼,战马乌云闪电般飞了过来。三个百夫长列成前二后一的三角阵,是赵军部卒对骑兵的最有效战法:前面两支长矛两侧夹击,后面一人做好夹击不成立即猛攻的准备。三卒蓄势之时,胡骑堪堪飞到一箭之地。也不见赵虎有任何停顿间歇,三支长箭嗖嗖嗖飞来,带着些许尖厉呼啸,分明是强弓疾射。三卒堪堪往盾牌下一蹲身,三箭擦着盾牌上沿呼啸飞过。若是站立,这恰是脖颈咽喉所在。在三卒迅速长身之间,战马已经如黑色闪电般飞来。两支长矛正在马前尚未并举齐刺,便被一根灵蛇般的长鞭卷住猛力带起,两名百夫长猛力拖拽之间,长鞭骤然松动,两人一个趔趄后仰尚未倒地,后一个百夫长正举盾迎击高处的凌厉弯刀时,战马已从头顶飞跃过去,嘭嘭嘭三声闷响,三人背后各自一团墨迹。
  
  电光石火,间不容发,快得令人匪夷所思。几乎便在呼吸之间,黄发碧眼的赵虎已经回到了百骑队中。而三个还没有来得及真正搏杀的百夫长,懵懂愣怔地木在了那里,人呢马呢?这?这便完了?长城外的赵军将士久久没有一个人出声。
  
  “廉颇将军,”依然骑在马上的赵雍终于开口了,“你职司裁决,没有话说么?”
  
  廉颇肃然拱手,虽则是对着赵雍说话,浑厚的声音却荡得很远:“胡骑之胜在于四:其一,骑术精湛,人马合一收发自如,远超赵军骑士;其二,射技非凡,风驰电掣间三箭连发且正中咽喉,我军纵有神射手,论马上射技无法与之比肩;其三,鞭技神异,若无一支三丈长鞭,断不能赢得如此利落。然则最根本之点,老臣却以为全在一个‘快’字。人快马快身手快,出手连锁,快如疾风。若无这个快字,威力便会大减。”
  
  “老将军说得对么?”赵雍向四面将士遥遥招手。
  
  “对――”四野一声,没有半点儿勉强。
  
  “牛赞老将军以为对么?”赵雍看着紧皱眉头大红脸的牛赞淡淡一笑。
  
  “对。”牛赞声音不高,但显然认同廉颇的评判。
  
  “既然如此,胡骑何以快捷如风?赵军何以不及反应?老将军如何说法?”
  
  “……”牛赞大是难堪,一时语塞无对。
  
  “楼缓国尉,”赵雍转过身来,“同是胡服骑士,败于同等人数之步卒,你有何说?”
  
  “君上明察,”楼缓坦然高声,“胡服初行,人马骤轻,军士尚在不适之时。更兼骑术射技均未苦练,仓促间反而不如原本战力。此为事之常理,非胡服之过也。若得两年时光,楼缓定然还君上一支草原飞骑大军。”
  
  赵雍猛然高声发问:“将士们,楼缓说得对不对?”
  
  “大对――”楼缓身后的胡服骑兵同声大喊。
  
  牛赞的大队步兵却是哄哄嗡嗡一片,参差不齐地喊着“也对!”“那得看!”“不知道!”“两年后再比!”,等等,牛赞索性低着头不再说话。
  
  赵雍下马走了过来:“老将军,走,回去说。”
  
  回到平城,已经是暮色降临。用罢简单的军膳,赵雍在简朴的行辕召来了楼缓、牛赞与廉颇三人连夜聚商。赵雍熟知军营将士的秉性,上来直截了当道:“牛赞老将军先说,平城边军改新骑兵,如何不妥?”牛赞憋闷了大半日,此刻激昂直率道:“老臣尝闻:国有常法,兵有常经,弃法乱国,失经弱兵。今君上初行胡服,便欲将老步军全数改为新骑兵。老臣以为,这是弃法失经。将士蔑敌敢战,在于熟悉固有兵器,熟悉固有军制。当此军兵通顺成法之时,君上却一朝变易,由稔熟而陌生,边军战力必然大弱。今日国尉之胡服骑士败于平城步军,便是明证。若强而行之,破卒散兵以奉胡服骑射,老臣只怕所得不如所失,而终致损君乱国也!”戛然打住,犹是一声粗重的喘息。
  
  行辕一时默然。楼缓原本已经与牛赞多方折辩,且又报与国君,自知不宜先说。大将廉颇却是向来寡言,国君召见更是不问不答,此刻只是听。赵雍原是一路思忖疑惑,此刻原因大白,心下本已轻松,然则牛赞最后的一句话却使他悚然一惊。“终致损君乱国也!”若这只是牛赞的一时愤言倒也罢了,若是邯郸有人欲借边将之口发出胁迫,便须认真对待了。毕竟,赵国兵变历来都是以边军将领为实际力量的。思忖片刻,赵雍依旧是直截了当道:“老将军,所得不如所失,而终致损君乱国,这是你的话?还是别个带给我的话?”
  
  “老臣的话,自是老臣自己的话,如何要给谁个带话!”牛赞黝黑粗糙的脸膛涨得通红,几乎高声嚷叫起来,“君上信臣臣便说,不信臣便杀了臣,何故无端疑臣也!”
  
  赵雍哈哈大笑,走过去对着牛赞坐席一躬:“老将军忠心谋国,赵雍失言。大变在即,朝野多议,尚请老将军见谅。”
  
  骤然之间,牛赞老泪纵横,霍然起身深深一躬:“君上明打明说话,老臣如何能心存芥蒂?胡服军制之变,老臣唯君上马首是瞻!”
  
  “好!”赵雍又是一阵大笑,“老将军肝胆照人,赵雍何能吞吐不定。来,入座说话。”将牛赞扶入座席,赵雍转悠着道,“国事虽是赵雍决断,然则也须断之有道。老将军所言,将士稔熟于老军制器械,变之唯恐削弱战力。这个道理难以立足。亘古至今,万物之取舍,皆决于用。有用则用,无用则弃。若得一熟便不能弃不能变,青铜何以代木石?精铁何以代青铜?铁骑何以代兵车?布帛何以代兽皮?兵不当用,何兵不可易?制不便事,何俗不可变?胡服节省布帛,且可使身手轻捷,何须固守华夏之峨冠博带?胡人精骑射且远超我军,已是事实,何须固守华夏之坚兵重甲?宋襄公墨守成规,不鼓不成列,不击半渡之兵,早已是天下笑柄。我等却要在百余年后重蹈覆辙,岂非更是愚不可及!”赵雍几乎是一口气滔滔不绝,稍作喘息,目光炯炯地看着牛赞,“依老将军之法恪守赵军旧制,纵能守得雁门平城不失,可长此以往,赵国必不断萎缩,胡人必不断南下。终有一日,邯郸必成周室沣镐。公元前771年(周幽王十一年),西部戎狄联兵攻入关中,西周两大都城沣京、镐京被焚毁,王畿财富被抢掠一空,民众被掳掠为战俘大部流失,西周被迫东迁洛阳,从此日渐衰落。为今之计,赵国必须奋起强兵,练成二十万轻锐飞骑,一举扫灭三胡,安定北边。纵是事初千难万险,赵雍亦死而无怨。想我赵人,百年军争慷慨赴死,在这草原大漠流了多少鲜血,留了多少尸骨?到头来却是越打越小,越打越故步自封……两位老将军,你等已经边地征战三十余载,如今已是两鬓霜雪,面对关山白骨,此情何堪!”
  
  小小行辕,静得连喘息之声也没有了。嘴角一直在抽搐的牛赞再也忍不住了,号啕一声,大哭起来:“君上!牛赞该死……胡服!轻兵!改制!老牛赞不要这颗白头,也要扫灭三胡!”
  
  碧空澄澈,一轮明月照得关山朦胧。牛赞的吼声回荡在行辕,回旋在这座险峻的山城。这一夜,行辕的烛光一直亮到东方发白。太阳升起在苍茫山峦时,尖厉的牛角号响彻了长城内外,响彻了辽阔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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